那天,大大趔趄着去砍柴,看到一株钵口粗的花花树,那树肉子好硬,好做打棍。于是大大动了砍树的心。大大没有了以前的气力,身子过来过去像风一样无定,砍了再砍,人影子在地上变长了好多,树没有倒下的迹象。大大急了,烦躁地狠狠挥动石斧,这就出事了,那石斧断了。这是一把好好的石斧,很大,刃口比一根手指还宽。如今断了,树也斫不成,柴也不够多,回去还要挨艾得的骂。而且,晚上艾得肯定不肯和大大睡,大大觉得,和艾得睡是非常好的事。没有鱼吃可以忍受,没有树皮遮身可以忍受,没有艾得睡就活得没有意思。艾得奶子好大,屁股也大。因为大大磨了把这么好的石斧,砍柴快,还能作为战胜别的男人的家伙,艾得就喜欢他,天天和他睡。
现在,一把斧子断了,刀口还在,但斧身太短,绑不上柄,也就做不得砍柴用了,砍鱼也没用,杀蛇也无用。割肉又太粗。
嘎嘎的石斧非常好,斧头磨得放光,他是个厉害人,好多女人都和他好。艾得以前也总是和他好。大大看过的,好厉害,嘎嘎和艾得好过后,地上的草倒下一大片再不爬起来。
大大很久以前就喜欢艾得,那时嘎嘎还没来,嘎嘎是顺着一棵死树在河里漂过来的。那天大大去了水来的方向那边摘太阳果,爬到了那块像一棵好大好大的倒着的树身一样的石头上。大大觉得走在那块石头上很好玩,就顺着石头往前走,就看到了艾得。艾得在那里洗澡。水很清,浪有点起伏,托着艾得的奶子,那奶子好饱满,大大觉得这是他看到的最好看的东西。大大觉得或者真好。鸟飞过,落下了艾得的歌声;云飘过,像艾得在草地上奔跑。
有白鸟从崖那边惊飞过来,传来一个好粗的嗓门,这个声音很陌生,大大从来没听到过。哎呀,有个人站在一棵漂浮的死木干上,他挥动一根手臂粗的树枝,撑着,划着,好威武的样子。他喊:嘎嘎,嘎嘎。浪都被吓得不敢大声。那死木干向艾得冲过来,眼看要撞人了,那个人随手用树枝往石树断面一点,死树身方向立即转向,那人腾出一只手,不容反抗,就拉住了艾得的手,一只白鸟还没来得及飞过,艾得就光着身子立在死木上,那人搂着艾得,手在乱动。大大好想自己飞过去把艾得劫下,也幻想艾得能飞下来到大大身旁,但那两个人只是越来越远,丢下疯狂欢乐的歌声。大大有了非常悲哀的感觉,觉得天好大好逼人,大大好小好无能。
冷风来的那边有大山,山上的树绿了一遍又一遍还一遍还一遍的时候,嘎嘎有些老去,不再在河里撑木排了,背有些驼下去。大大看到这个总是有些兴奋。不自觉地挥动手中的一把石斧。是的,大大有了一把很好的石斧。这石斧几乎就是打制而成,不要磨,有了好的刃,切什么都行。大大用这把斧子打柴,非常爽利。
这天,大大上东山打柴归来,手中拿了一窝雉蛋,有一只手的手指那么多,大大忽然想起要把蛋蛋送一个一个又一个给艾得,刚到艾得的洞口,嘎嘎驼着背瞪着眼把他拦住。嘎嘎手里拿一块磨得发光的石斧,那是大大见过的最好的石斧。嘎嘎看了雉蛋,眼里有了些许光芒,接着光芒暗淡下去,脸上变成了嫉恨的神色。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声音,嘎嘎,嘎嘎,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大大不理他,喊:艾,艾得,艾得……嘎嘎恼羞成怒,挥手一斧过来,砸在大大的手臂上,登时大大的手臂上有了一道太阳痕。大大忽然有了杀人的冲动,回过身,瞬间抡起石斧,朝一步之遥的嘎嘎砍去。嘎嘎没想到大大会砍他,没有躲,就中了一斧,正在脖子上,太阳水射出来,比尿线还直还远。嘎嘎的眼睛瞪得老大,不肯合上,往后倒了。
嘎嘎死了。很多人都吓得跑了。艾得扑在嘎嘎身上哭,大大很开心,觉得自己好厉害。看头上的太阳,很圆很圆,很暖很暖,看河里的水,流得那么快,下面必定有鱼。大大幻想砍一斧,一条大鱼;再砍一斧,又一条大鱼。那就烧着吃,掰一块鱼肚皮给艾得,掰一小块鱼背给自己。大大的石头以前总是弄不出火来,杀了嘎嘎,大大觉得那石头必定能弄出火来,于是飞快钻进水边的小洞,取出石头,放艾得的柴火下狠狠擦,真不错,火就燃起来了,火头一高,艾得惊恐,要跑,大大冲过去,抓住艾得的手。拉过来,把艾得抱住。大大忽然觉得身上燥热。大大把艾得的树皮扯断,把艾得推到在地上,地上石头很多,好硌人,大大就抱着艾得往草上滚,滚到草长的地方,就舒坦了。大大的舌头就去吮艾得的舌头,艾得就配合了。大大觉得很开心。觉得太阳真暖,虫子飞过了,也不咬人。大大觉得自己要飞,飞到半天,忽然下跌,很快很快。一切好的感觉突然消失。大大爬起来,看到了嘎嘎的尸体,很怕。就拖着尸体往河下去。大大很累,已经没有劲。艾得赶过来,拿了一个钵,那钵好大,烧陶前嘎嘎用鱼骨在泥坯画了三条鱼,鱼嘴张得好大,好似要吃人。钵里放了些已经有了臭味的兔子肉,还有一个一个再一个的彩贝壳,都放嘎嘎的手里。尸体在水中,头毛在水里顺着水的方向拖长。钵和肉还有彩贝壳都沉到水底去了,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尸体走,艾得就一遍遍的磕头,磕得的头上冒血。大大就抱着艾得,吮她额上的血。
看着尸体往东南方向漂走。大大就瘫在那里,好困,要睡过去的样子。有人扯他的头毛,回头看,是艾得,艾得拿来了石斧,交到他手中,要他去斫柴。大大回头看,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这里的柴被烧掉了,得砍柴。大大就接过艾得递过来的斧头,往东南方的山坡去了,那里树长得好茂盛,还有死木桩,很容易点燃的。
这是不很久的时间以前的事,也就是太阳落了一次又一次还一次之后又是一次还一次还有还有好多次。大大每天都砍柴,砍了好多好多,还下河捉鱼,大大杀嘎嘎后太阳落了一次又一次还一次的时候日影子很短很短的时候,大大去捉鱼,捉到了一条好大的鱼,那鱼咬人,大大的手受伤了,好疼好疼,手变得好大,大大身上开始发暖,夜里好长,等天亮天又不亮,大大跑出去喝河里的水。
大大好多好多天爬不起来。
艾得开始疏远他,大大看见艾得和一个头毛不长眼睛很亮树皮衣很整齐的人在一个洞里搂抱,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很无奈,想吼一声“大大”,声音只在喉咙里,出不来。他已经很瘦很瘦,看上去像过冬的豺。太阳在下沉,大大再静静的等待。等暗夜过了,太阳开始升起来,他就去砍柴。大大想象着他砍了好大一捆柴,上面还有红色的小果果,艾得喜欢吃的。之后他依然拉着艾得在湖州上跑,那个艾得好似不是这个艾得,那个艾得头毛不很长,眼睛里没有眼屎,乳一点也不下垂;又好似正是这个艾得。大大又幻想自己捡到一块非常好磨的石头,只磨了几个日头就成了一把石斧,比嘎嘎的还光,还能切肉。于是大大记起从嘎嘎手里掰来的闪光石斧。是的,他曾打死了那个有着发光石斧的嘎嘎,石斧就在他睡觉的干草下。
太阳升起,大大动身去东山。可是他觉得腿不停使唤。手提石斧很累,换个手提,还是累。
这就要出鬼,不知道是山鬼还是水鬼。
就看到那颗花花树,就想砍,这是心鬼作怪。
石斧断了,一切都完了。
天黑了,有狼嚎,大大害怕,急下山,一脚踩滑,头往下,栽下去了。
那个头毛不很长的男人后来跟了另一个女人。艾得很失落,过得很苦,就日夜思念那个有一把很好的砍柴石斧的男人。
但这个男人一日一日一日一日不见回来。
艾得倒下了,爬不起来。艾得有比一只手的手指少一个还一个的孩子,花开的时候出了土城,去了山那边,没有回来。如今艾得一个人躺在洞里,没有了吃的,水也没得喝。艾得不肯闭眼,瞪着洞口的天空,看到大大背一捆有太阳果的柴,持那把石斧从云里飘来,艾得笑了,喊:大大,大大……
艾得死了,被人丢弃在河里,尸体顺着水漂,到了一个乱石密布的地方,尸体卡住了。水退下去了,只剩下一具骨骸。骨骸的上面不到一棵小树高的地方,还有一具骨骸,再往上不到一棵小树高的地方,有一把断成两块的石斧。
后来日头就反反复复的下沉又升起。
一个阳光好暖的日子,这个地方来了一个人,名字叫彭子,他是来寻找新石器的。找到半山里,赫然一截石斧,刃口如新。
彭子捡起石斧,吟哦不止。他抬头看天上,有些微的风声。
风声在私语,如泣如诉,不知说的啥。这一说,就是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