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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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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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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妖(上)

取材于冯梦龙白话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说是宋高宗南渡后的那段时光里,杭州出了蛇妖的事。一条白蛇和一条青鱼,分别变作一个自称叫白素贞的娘子和叫青儿的丫鬟,在杭州城里徘徊。后来就遇到一个叫许宣的年轻人。再后来呢,有了雷峰塔,再再后来,雷峰塔倒了。

1、伞为媒

许宣那年才二十二岁,在李将士家打工卖药。这许宣的父亲本来就是开药店的,生意做得红火时父亲突然得病死了,之后母亲也跟了去。有个姐姐,生得很有姿色,嫁给李仁,李仁在官家做文员,同时还兼职在邵太尉家管钱粮。

许宣遇蛇妖差点丢命的事儿传得有针有眼,因为李将士的药店就在官巷口,许多人都知道那地方的。而且,许宣的姐夫李仁就住在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那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地方。

快过清明的一天,许宣在铺里忙卖药,一个和尚来到门前,说是从保俶塔寺来的,要许宣到寺里烧香祭祖。许宣答应了。

许宣晚上下班就去了姐姐家,姐姐也同意了。次日早起,许宣买了纸马、蜡烛、纸钱还有写了经文的布条。吃了饭,换了新鞋袜衣服,把东西拿好,先去药店跟老板请假,老板是他表叔,批准了,只说:“办完事就回来。”这表叔挺好一个人。为人很宽容,许宣几次请假,他都不管人家撒谎未,从宽处想,批准就是。

许宣离了药铺,先去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往清河街后的铁塘门,再过石函桥,过放生碑,到保叔塔寺。寻见送馒头的和尚,就做那些法事,一混就到了昼时,吃了斋饭就到街上溜达,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还到六一泉闲走。忽然变天,西北方向乌云滚滚,东南方向雾气蒙蒙,下起雨来,雨由小而大,绵绵不绝。许宣见脚下湿,脱下了新鞋袜,走出四圣观来寻船,等好久才见一个老人摇着一只船过来。那人姓张,许宣认得的,叫道:“爷爷搭我!”老人将船摇近岸来,说:“大佬,着了雨,不知要何处上岸?”许宣说:“涌金门上岸。”这老人扶许宣下船,离了岸,摇近丰乐楼来。

看看,这很有些浪漫的韵味。

摇不上十多丈水面,只见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哦!”许宣看时,是一个女人。

戴着孝,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布裙。这女人肩下一个丫鬓,身上穿着青色衣服,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首饰,手中捧着一个包皮儿,也喊要搭船。老张对许宣说:“顺便带去吧?”许宣说:“你叫他们下来。”

许宣看四野的风景,到处青青翠翠,有樟树花香飘来。

船傍了岸。那女人同丫鬟下船,见了许宣,行了礼。哎呀,这女人好血色,身材好,牙齿又细又白。秋波水灵水灵的。那丫鬟也长得好,也是非常好的身材,非常伶俐可爱的一个人。许宣慌忙起身答礼。那娘子和丫鬟舱中坐定。樟树花香和橘子花香都飘到船舱里里来,远处斑鸠咕咕咕。叫着的斑鸠是雄性的,其实旁近,必然也有雌性的斑鸠,雄斑鸠或许看到,或许没看到。

女人问:“您贵姓?”

许宣答说:“我叫许宣。”

“住哪里?”

“住在过军桥黑珠儿巷,在药铺里做买卖。”许宣问:“你呢?”

“我叫白素贞,我哥是白三班,人称白殿直,我老公姓张,可怜得病死了,葬在这雷岭。为因清明节近,今日带了丫鬟来扫墓,遇雨。若不是搭得你的便船,就尴尬了。”

“那不。吉人自有天相你,姐这么好的人,造化也必定好呢。”许宣很温柔地应答

船慢慢摇,人的声音和鸟的声音都在湖里飘呀飘。

船摇近岸。素贞说:“我一时忙,没带钱,请你借点船钱,一定还。”许宣说:“没事,点点钱计较什么。”还罢船钱,那雨越不住,许宣挽了素贞上岸。哎呀,这其实有些那个味道的,许宣心跳的快,事儿真做了。素贞说:“我只在箭桥双茶坊巷口。不嫌弃的话,到我屋里吃茶,同时还船钱。”许宣说:“小事何消挂怀。天色晚了,改日去玩。”

女人和丫鬓去了。

许宣入涌金门,从人家屋檐下走,到三桥街,见一个药铺,恰是李将仕弟弟的店,许宣走到铺前,小将仕说:“哥,这么晚了,那里去?”许宣说:“去保叔塔烧香,遇雨,借把伞!”小将仕喊“老陈拿把伞来。”不多时,老陈将一把雨伞撑开说:“,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一点都没破,莫搞坏了!仔细,仔细!”许宣说:“不必吩咐。”接了伞,谢了将仕,出羊坝头来。

伞真是好伞,好的紫竹做柄,八十四根骨,骨骨不含糊。伞面散发出非常好闻的桐油味,温馨得许宣想打喷嚏。举着这样一把伞,戴在一个妹子头上,在小的雨天里慢慢的走呀走,走到天尽头都是好到无法比方的事儿。许宣这么想着,不觉间到了后市街巷口,只听得有人叫道:“大哥。”许宣回头看时,只见沈公井巷口小茶坊檐下,站着一个女人,正是搭船的素贞。许宣说:“姐如何在此?”素贞说:“雨不住,鞋儿都湿了,让青青回家,取伞和鞋。请带我走一程!”许宣和素贞合伞走。微风吹过来,细雨湿了鼻孔,远处有传来牛哞声。

到坝头,知道要分手,许宣有些伤感说:“姐姐到那里去?”

素贞说:“过桥投箭桥去。”

许宣说:“我过军桥去,路近。不如姐姐把伞将去,明日我来拿伞”

素贞说:“那可亏了你。”

许宣沿人家屋檐下冒雨回来,只见姐夫家看门的王安,拿着钉靴雨伞去接许宣接不到刚好回来。

吃了饭。当夜思量那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梦中还是举着紫竹柄飘着桐油香的伞,白衣少女就在面前,长的头发,香香的飘啊飘。

到得天明,起来梳洗,吃了饭,到铺中心忙意乱,做些买卖也没心。午时后,向李将仕请假半日,一径来箭桥双茶坊巷口,寻问素贞家里。问了半日,没一个认得。哎呀,这可怪呢。正踌躇间,只见素贞家丫鬟青青,从东边走来。许宣说:“姐姐,你家何处住?我来拿伞。”青青说:“随我来。”许宣跟定青青,走不多路,说:“就是这里。”

哇,好气派的楼房。大厅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椅子,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对门是秀王府的院墙。丫头转入帘子内说:“请到里面坐。”许宣到里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姐,许宣来了。”素贞里面应说:“请许哥到里面喝茶。”许宣心下迟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许宣进去。许宣转到里面,只见四扇暗桐子窗,揭起青布幕,桌上放一盆虎须葛蒲盆景,两边也挂四幅美人画,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花瓶。那小素贞向前深深的道一个万福礼:“昨日真是太感谢你了。”许宣:“真无需感谢!”素贞说:“喝茶,等下喝几杯酒。”许宣想推辞,青青已把菜蔬果品一样样送来。

饮至数杯,许宣起身说:“今日天色将晚,路远,我要回去了。”素贞说:“不好意思,昨夜屋里人把你的伞转借给了别人,再饮几杯,我派人去取伞。”许宣说:“真不喝了。”素贞说:“再饮一杯。”许宣说:“算了,算了,以后再喝。”素贞说:“那伞就明天来取吧。”许宣只得相辞了回家。

2、就想嫁给你

次日,又来店中做些买卖,又推个事故,却来素贞家取伞,素贞见来,又备三杯相款。许宣道“不喝不喝,把伞给我就行啦。”那素贞说:“都安排了,就喝一点嘛。”许宣只得坐下。那素贞筛一杯酒,递与许宣,娇滴滴地笑着说:“说真话,我想我和你前世有缘,一见便爱,正是你有心,我有意。你请个媒人来吧,我要嫁给你。”

许宣喜出望外。天哪,她还真喜欢俺啊。

转而想到自己的身世,日间在李将仕家做主管,夜间在姐夫家安歇,身上衣裳口中食而已,哪里有钱娶亲?”一时沉默不语。

素贞说:“怎么不说话了?”许宣只好如实告知。素贞说:“这个容易。”便叫青青说:“你去取一锭白银下来。”只见青青手扶栏杆,脚踏胡梯,取下一个包皮儿来,递与素贞。素贞亲手递与许宣,说:“哥哥拿去用,少的话再来拿”。

许宣接得包皮,打开看时,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

许宣欢喜得晕了。把钱藏入袖中。青青把伞来还了许宣。许宣别过,一径回家,把银子藏了。

明日起来,离家到官巷口,把伞还了李将仕。许宣买了一只烧鹅、鲜鱼、精肉、嫩鸡、果品之类提回家来,又买了酒,吩咐养娘、丫鬟安排去熝。那日却好姐夫在家。就来请姐夫和姐姐吃酒。李募事吃了一惊,问:“今日为何花钱?”许宣说:“多谢姐夫照顾,今有一头亲事,望姐夫姐姐与许宣做主。”夫妻二人,你我相看,只不回话。吃酒了,许宣就到店里去做生意了。

过了三两日,许宣寻思:“姐姐如何不说起?”见姐姐,问:“跟姐夫商量了吗?”

“没。”

“如何不商量?”

“这个事不比别样的事,仓卒不得。又见姐夫这几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烦恼,不敢问他。”

“姐姐你如何不上紧?这个有什么难处,你是怕我要姐夫出钱。”

许宣便起身到卧房中开箱,取出素贞的银来,把与姐姐说:“不必推辞。只要姐夫做主。”姐姐说:“弟多时在表叔家中做主管,积得这些钱,知道要娶老婆。好。你去,我来安排。”

3、原来君是贼

李募事归来,姐姐说:“老公,我弟弟要娶老婆,是自己出钱的,钱在我跟,我们只要与他完就这亲事就行。”李募事听得,说说:“原来如此,得他积得些私房钱也好。拿来我看。”做妻的连忙将银子递与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翻来复去的看,看到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完了,完了,全家都是死!”女人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李募事说:“前年邵太尉库内凭空丢了五十锭银子,门锁好好的,不知贼是如何偷的。安排临安府捉贼,十分紧急。‘有人捉到贼和银子,就奖五十两银子;知而不报,窝藏贼人的,全家发边远充军。’两年多过去了,案子一直没破,谁知却在这里。‘火到身边,顾不得亲眷’,赶紧报告,到明日就难分说,不管他偷的借的,宁可苦他,不要连累我。只得将银子上交,免了一家之祸。”老婆目瞪口呆。

李仁当时拿了这锭银子,径到临安府自首。

大尹闻知这话,一夜不睡。次日,火速派警官何立带人到官巷口李家药店捉许宣。到得柜边,发声喊,把许宣一条绳子绑缚了,一声锣,一声鼓,解上临安府来。正值韩大尹升厅,押过许宣当厅跪下,喝声:“打!”许宣说:“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许宣有何罪?”大尹焦躁说:“人赃俱获,有何理说,还说无罪?”喝教:“这是妖人,拿狗血来!”许宣大叫:“不是妖人!”大尹问:“你说这银子从何而来?”许宣将借伞讨伞一样样细说一遍。大尹问:白素贞是什么人?现住何处?”许宣说:“她说是武官白三班的亲妹子,住箭桥边,双茶坊巷口,秀王墙对面黑楼子。”那大尹叫何立,押着许宣,去双茶坊巷口捉人。

人是没捉到,弄出许多鬼怪的说头。

说那里以前是坟地。

说做花的丘大和做皮匠的孙公青天白日看到过鬼出来买东西。

说六年前有个毛巡检结婚的夜晚死在新娘身上。

说有个傻子单身整日立在白素贞租住的屋前说“蛇皮,蛇皮!”

何立将前事报告给了大尹。大尹说:“定是妖怪。算了,邻人无罪回家。”差人送五十锭银子与邵大尉处。判许宣行为不当,板子是要打的,脸上就不刺字了,押到牢城营做工。牢城营归苏州府管。李募事因出首许宣,心上不安,将邵太尉给赏的五十两银子尽数付与小舅作为盘费。李将仕写了二封信,一封給监狱里的姓范的文员,一封给吉利桥下开客店的老王。

许宣痛哭一场,拜别姐夫姐姐,带上行枷,两个防送人押着,离了杭州到东新桥,下了航船。

不一日,来到苏州。先把信给了老范老王。老王帮他官府上下花钱,打发两个公人去苏州府,范院长、王主人保领许宣不入牢中,就在老王门前楼上歇了。许宣心中愁苦,壁上题诗一首:

独上高楼望故乡,愁看斜日照纱窗。

平生自是真诚人,谁知相逢一妖娘。

白白不知归何处?青青那识在何方?

抛离骨肉来苏地,思想家中好心伤!

4、做了夫妻

九月下旬,那王主人正在门前闲立,看街上人来人往。远远一乘轿子,傍边一个丫鬟跟着。

“借问一声,此间不是王主人家么?”

王主人忙起身说:“此间便是。你寻谁人?

丫鬟说:“我寻临安府来的许宣。”

主人说:“你等一等,我便叫他出来。”

这乘轿子便歇在门前。王主人进去叫:“许宣哥,有人寻你。”许宣听得,急走出来,同主人到门前看时,正是青青跟着,轿于里坐着白素贞。许宣见了,连声叫道:“死冤家!自从被你盗了官库银子,带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冤无处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赶来做甚么?还嫌我不丢人吗?!”素贞说:“哥不要怪我,今番特来与你分辩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里面与你说。”

素贞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轿。许宣说:“你是鬼怪,不许入来!”挡住了门不放他。那素贞与主人深深行个礼,说:“请主人说说,我怎的是鬼怪?衣裳有缝,走在日头下有影子。可怜我前夫去世,人家欺负我,说我是妖。偷盗的事,想来是前夫生做的,不关我事。怕你怪我,我特地来说明白,我就是走也甘心。”

主人说:“请坐下说。”素贞说:“我和你到里面对您夫人说。”门前看的人,自都散了。

许宣入到里面,对主人和夫人说:“她偷了官银子,我吃场官司。如今又赶到此,有何理说?素贞说:“前夫给我的银子,我好意给你,我也不知怎么来的?”许宣说:“如何做公的捉你之时,门外都是垃圾,就帐子里一响不见了你?”素贞说:“我听得人说你因为这银子捉了去,我怕你说出我来,捉我到县里去,无奈何,只得去华藏寺前姨娘家躲了;请人挑垃圾堆在门前,把银子安在床上,请邻舍与我说谎。”许宣说:“你一走无事,害了我吃官司!”素贞说:“我把银子放在床 上,指望东西给还人家无事,哪里晓得有许多事情?我见你到这里劳改,就带了些盘缠,搭船到这里寻你。如今都说明白了,我走。可能是我和你前生没有夫妻之费份!”那王主人说:“素贞许多路来到这里,难道就走?说不过去啊,还是在这里住几日再说。”青青说:“既是主人家再三劝解,素贞就住两日,当初也曾答应嫁给许哥。”素贞随口便说:“丢人,莫非我没人要?我只是来说个明白,不是要赖在这里。”王主人说:“既然当初有做夫妻的说法,就没必要这就回去了。”打发轿子走,这两人就留下了。

许宣就是个没主见的人。

过了数日,素贞先跟主人的夫人关系融洽了。夫人劝主人与许宣说合,还定十一月十一日成亲。眨眼到了吉日,素贞取出银两,请王主人办备喜筵,二人拜堂结亲。酒席散后,共入洞房。素贞放出迷人声态,柔情似水,百媚千娇,喜得许宣如遇神仙,相见恨晚。缠绵一夜,不觉金鸡三唱,东方渐白。

自此,二人如鱼似水,终日在王主人家卿卿我我。日来月往,又过了半年光景,春天又到,花开如锦,车马往来,街坊热闹起来。许宣问主人家说:“今日如何人人出去闲游,如此热闹?”主人说:“今日是二月半,男人女人,都去看卧佛,你也好去承天寺里闲走一遭。”许宣觉得也是,说:“我和妻子说一声,也去看一看。”许宣上楼来,和素贞说:“今日二月半,男人女人都去看卧佛,我也看一看就来。有人寻我,就说不在家,不可出来见人。”素贞说:“有什么好看;只在家中还不好?别去吧。”许宣说:“我去玩一趟就回。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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