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捉妖
许宣离了店内,有几个相识,同走到寺里看卧佛。绕廊下各处殿上观看了一遭,刚出寺来,见一个先生,穿着道袍,头戴逍遥中,腰系黄丝带,脚着熟麻鞋,坐在寺前卖药,分施符水。许宣站住看。那先生说:“贫道是终南山道士,到处云游,分发施符水,治病免灾,有事的向前来。”那先生在人丛中看见许宣,叫道:“你近来有一妖怪缠你,害得你不轻!我给你二道符救你。一道符半夜烧,一道符放在自己头发内”许宣接了符给了钱,心里说:“我也八九分疑惑那女人是妖怪,当真是了。”谢了先生,径回店中。
夜晚,素贞与青青睡着了,许宣守到半夜起来,将一道符放在自头发内,正欲将一道符烧化,素贞叹一口气,说:“许哥和我做许多时夫妻,不爱我,却信别人言语,半夜三更,烧符来害我!烧就烧!”就夺过符来烧完,并无半点动静。素贞说:“说我是妖怪,是吗?”许宣说:“不干我事。卧佛寺前一个云游先生,知道你是妖怪。”素贞说:“明日同你去看他一看,如何模样的先生。”
次日,素贞清早起来,梳妆罢,戴了钡环,穿上素净衣服,吩咐青青看管楼上。夫妻二人,来到卧佛寺前。只见一簇人,团团围着那先生,在那里散符水。
只见素贞睁一双妖眼,到先生面前,喝一声:“你好无礼!出家人在我丈夫面前说我是一个妖怪,画符符来捉我!”那先生回言:“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怪,吃了我的符,他即变出真形来。”那素贞说:“众人在此,你且书符来我吃吃看!”那先生画一道符,递与素贞。素贞接过符来,便吞下去。众人都看,没些动静。众人说:“一个漂亮女人,怎么说是妖怪?”众人都骂那先生。骂得口睁眼呆,半晌无言,羞愧满面。
先生去了,众人都散了。夫妻依旧回来。每日生活上花的钱,都是素贞出。也算是夫唱妇随,朝欢暮乐。
光陰似箭,又是四月初八,释迦牟尼生日。只见街市上人抬着柏木亭子给佛洗澡,家家户户都施钱。许宣对王主人说:“这里跟杭州一样。”只见邻舍一个小孩,叫做铁头,说:“许哥,今日承天寺里做佛会,你去看一看。”许宣转身到里面,对素贞说了。素贞说:“没什么好看,别去!”许宣说:“去走一趟,散散心。”
素贞说:“你要去,身上衣服旧了不好看,我打扮你去。”叫青青取新鲜时样衣服来。许宣着得不长不短,简直是比着身子做的。戴一顶黑漆头巾,脑后一双白玉环,穿一领青罗道袍,脚着一双皂靴,手中拿一把扇,那扇子细巧,描金,珊瑚做的美人坠子。素贞吩咐说:“丈夫早早回来,莫让我记挂!”许宣叫了铁头相伴,径到承天寺来看佛会。许多人看了都喝采,说真是个帅气的官人。只听得有人说说:“昨夜周将仕典当库内,不见了价值四五千贯钱的珍宝首饰。如今一样样写得清楚悬赏、挨查,没捉到人。”许宣听得,不解其意,自同铁头在寺。那天烧香的人好多,十分热闹。许宣说:“妻子要我早回,我还是回去吧。”转身人丛中不见了铁头,许宣独自走出寺门来。只见五六个人似公人打扮,腰里挂着牌儿。一个人看了许宣,对众人说:“此人身上穿的,手中拿的,好似是公告上说的呢。一个认得许宣的人说:许哥的扇子借我看看。”许宣不知是计,将扇递与公人。那公人说:“你们看这扇子坠,有几分像这公告上画的!”众人喝声:“捉人!”就把许宣一跟绳子绑了。
许宣说:“大家莫要错了,我是无罪的。”众公人说:“有没有事,到府前周将仕家解释!实是大胆汉子,把我们公人看作吃闲饭的。你头上、身上、脚上,都有点像是他家的东西,公然出外,竟然半点不怕被捉!”许宣这才呆了,半晌不吱声。许宣说:“我真没偷,要偷也不是俺偷。”众人说:“你到苏州府厅上分说。”
次日大尹升厅,押过许宣见了。大尹审问:“盗了周将仕库内金珠宝物在于何处?从实供来,免受刑法拷打。”许宣说:“大人替我做主,小人穿的衣服物件皆是妻子素贞的,不知从何而来,望大人查明!”大尹喝说:“你妻子今在何处?”许宣说:“见在吉利桥下王主人楼上。”大尹即派缉捕使臣袁子明押了许宣火速捉来。
差人袁子明来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做甚么?”许宣说:“素贞在楼上么?”主人说:“你同铁头早去承天寺里,去不多时,素贞对我说说:‘丈夫去寺中闲耍,叫我同青青照管楼上;此时不见回来,我与青青去寺前寻他们吧,请主人替我照管。出门去了,到晚不见回来。我认为与你去望亲戚,到今日不见回来。”众公人要王主人寻素贞,前前后后遍寻不见。袁子明将主人捉了见大尹。大尹说:“白素贞在何处?王主人细细答复了。大尹一一问了,说:“把许宣关了!”王主人出些钱,取保候审,等结案。
且说周将仕正在对门茶坊内闲坐,只见家人报说:“丢失的金音珠宝珠都找到了,在仓库楼上的空箱子内。”周将仕听了,慌忙回家看时,果然有了,扇子和扇坠也都在。周将仕说:“那就冤枉了许宣,平白地害了一个人,不好。”暗地里到府里找府尹说了,把许宣只判个小罪名。
6、在镇江的日子
邵太尉派李募事到苏州干事,来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许宣来到这里,又吃官事,一一从头说了一遍。李募事寻思说:“看在亲戚面上,只得与他求人情,上下花钱。大尹把案子里许多事都落在素贞身上,许宣的罪也就是不举报妖怪。打一百棍,流放三百六十里,押到江苏镇江牢城营做工。李募事对许宣说:“镇江只管去,不会吃亏,我有一个结拜的叔叔,叫李克用,在针子桥下开药店。我写一封信,你可去找他。”许宣只得向姐夫借了些盘缠,拜谢了王主人并姐夫,就买酒饭给两个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和姐夫送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许宣几个夜住早行,一路风尘,终于来到镇江 。先到针子桥药铺寻李克用。李克用人不错,让三人吃了饭,带公人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了钱,保领回家。公人得了批复,回苏州去了。
许宜与当直一同到家中,拜谢了克用,参见了老安人。克用见李募事书,说说:“许宜原是生药店中主管。”因此留他在店中做买卖,夜间教他去五条巷卖豆腐的王公楼上歇。克用见许宣药店中十分精细,心中欢喜。原来药铺中有两个主管,一个张主管,一个赵主管。赵主管一生老实本分。张主管一生克剥奸诈,倚着自老了,欺侮后辈。见又来了许宣,心中不悦,恐怕退了他,就嫉恨许宣。
忽一日,李克用来店中闲看,问:“新来的做买卖如何?”张主管听了心中说:“中我机谋了!”应说:“好便好了,只有一件,……”克用说:“有甚么一件?”
老张说:“他大主买卖肯做,小主儿就打发去了,因此人说他不好。我几次劝他,不肯依我。”老员外说:“这个容易,我自吩咐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赵主管在傍听得此言,私对张主管说说:“我们都要和气。许宣新来,我和你照管他才是。有不对的地方宁可当面讲,如何背后去说他?”老张说:“你们后生家,晓得甚么!”赵主管来许宣住的地方对许宣说:“张主管在员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大主小主儿买卖,一般样做。”许宣说:“多谢指点。我和你去吃杯闲酒。”
酒散,许宣微醉,恐怕冲撞了人,从屋檐下回去。正走之间,只见一家楼上推开窗往下倒灰土,恰好倒在许宣头上。许宣立住脚,骂说:“活宝,不长眼睛!”只见一个女人,慌忙走下来说:“官人莫骂,是我不对。”许宣半醉,抬头,两眼相观,正是素贞。许宣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无明火腾得三千丈,掩纳不住,便骂说:“贼妖精,连累我吃了两场官司!”把素贞一把拿住说:“你要官了还是私了?”素贞陪着笑面说:“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听我说清楚麻。说来话长,当初这衣服,都是我前面的老公留下的。我与你恩爱深重,把衣服给你穿,你还恩将仇报?”许宣说:“那日我回来寻你,为何不见了?主人都说你同青青来寺前看我,因何又在这里?”素贞说:“我到寺前,听得说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听不着,只道你脱身走了。怕来捉我,叫青青连忙讨了一只船,到建康府娘舅家去,昨日才到这里。我也道连累你两场官司,没面目见你。你怪我也无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妻,好好的分开实在不忍心啊。看在夫妻面上,让我跟你在一起,和你百年偕老,好吗?”许宣被素贞一说,心软了,渐渐回嗔作喜,沉吟了半晌,就让素贞留下在楼上住了。
次日,来上河五条巷王公楼家,对王公说:“我的妻子同丫鬟从苏州来到这里。”一一说了,说:“我如今搬回去和妻子一块生活。”王公说:“好事,不用说。”
当日把素贞同青青带来王公楼上。次日,请邻舍吃茶。第三日,邻舍又与许宣接风。酒筵散了,邻舍各自回去,不在话下。第四日,许宣早起梳洗已罢,对素贞说:“我去拜谢东西邻舍,去做买卖;你同青青只在楼上照管,切莫出门!”吩咐好了,自到店中做买卖,早去晚回。不觉光陰迅速,日月如梭,又过一月。
忽一日,许宣与素贞商量,去见主人李员外家眷。素贞说:“你在他家做主管,去参见了他,也好日常走动。到次日,雇了轿子,径进里面请素贞上了轿,叫王公挑了食品盒,丫鬟青青跟随,一齐来到李员外家。李克用来见,素贞深深道个万福礼,拜了两拜,李夫人也拜了两拜,家里人都参见了。原来李克用年纪虽然高大,却特好色,见了素贞有倾国之姿,浑身都酥麻了。
李克用目不转睛看素贞。当时安排酒饭招待。夫人对丈夫说:“好个伶俐的素贞!十分容貌,温柔和气,本分老成。”员外说:“杭州的女人长得硬是好啊。”饮酒罢了,素贞相谢自回。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这女人睡一晚?”眉头一簇,计上心来,说:“六月十三是我寿诞之日,不要慌,让这女人来上钩。”
过端午,六月初。李对夫人说:“十三日是我生日,整个酒,请亲朋来凑热闹,也是一生的快乐。”当日都下了请帖。次日,家家户户都送蜡烛、寿面、手帕等东西来。十三日都来赴筵,吃了一日。第二天是女人来贺寿,也有二十多个人。素贞也来了,十分打扮,上身着青色织金丝的衫儿,下身穿大红纱裙,戴一头百巧珠翠金银首饰。带了青青,都到里面拜了生日,参见了李家老母。东边楼下摆酒席。
李员外预先已吩咐养娘说,若是素贞上厕所,就带她到后面人家不知道的房内去。酒过几旬,他就出来,找个地方藏着。
席间,素贞真个要去洗手,养娘便引他到后面一间僻净房内去,养娘自回。那员外心中淫乱,喜不自胜,但也不敢马上就走进去,就在门缝里望。
那女人恰好从便桶上下来,不知为何,并没有马上穿衣,而是继续把衣服撩起,这就便宜了李员外。他看到女人的小肚子,白花花的刺得李员外头晕。那腿长得真好,修长粉嫩。但他到底看出了异样。女人往腹部和腿上茶搽药膏一样的东西。天哪,那皮肤是什么缘故,长着蛇皮一样的斑纹。人长蛇皮,不就是蛇变的么?难怪早几年人间传有个姓白的武师有个蛇变的妹妹。我看这蛇也不是普通的蛇,恐怕就会大蟒蛇。李员外回身便跑,几步就往后倒了。众养娘扶起看时,面青嘴白。主管慌忙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来。老娘与众人都来看了,道是何故,李员外不说其事,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了,连日又辛苦了些,头风病发,晕倒了。”众人就扶他去房里睡了。
素贞回到家中思想李员外突然的变故。莫非这人看到俺往身上搽药?这几天,天气热起来,身上有汗,加之刚才喝了半杯酒,皮肤就痒起来,幸好随身带了药。就找个僻静地方搽了。谁知这员外竟然是个歹人。偷看俺隐私。这事儿要传出来,恐怕又是一番风雨。一头脱衣服睡,一头叹气。许宣说:“今同出去吃酒,因何回来叹气?”素贞说:“丈夫,说不得!李员外原来假做生日,其心不善。因见我起身登东,他躲在里面,偷看我脱衣,想调戏我。"许宣说:“哎呀,他一个员外,还少他喜欢的女人吗?这是何苦。他是我主人家,既然他没得逞,忍忍算了。”素贞说:“你不与我做主,还要做好人吗?”许宣说:“先前多谢姐夫写信,教我投奔他家。亏了他收留我,还在他家做主管,如今如何好破面?”素贞说:“亏你是男于汉!我被他这般欺负,你还去他家做主管?”许宣说:“你教我何处去安身谋生?”素贞说:“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贱之事,不如自开一个药铺。”许宣说:“本钱呢?素贞说:“你放心,这个容易。我明日把些银子,你先去租了间房再说。”
间壁有一个人,姓蒋名和,喜欢出头跑事儿。次日,许宣问素贞讨了些银子,请蒋和去镇江渡口码头上,赁了一间房子,买下一付药厨柜,陆续进药,十月前后,俱已完备,选日开张,不去做主管。那李员外也自知惭愧,不做声,在家思想几日,就去金山寺找高僧捉妖。
生意一日日好起来。这天许宣正在门前卖药,见一个和尚拿着一个募缘簿子说:“小僧是金山寺和尚,如今七月初七日是英烈龙王生日,请官人到寺里烧香,施些香钱。”许宣说:“不必写名。我有一块好降香,舍与你拿去烧罢。即便开柜取出递给和尚。和尚接了说:“到时望官人来烧香!”就告别了。素贞看见说:“该死的东西,把这一块好香与不正经的人去换酒肉吃!”许宣说:“我一片诚心舍给他,花费了也是他的罪过。”
7、除妖
七月初七日,许宣正开得店,只见街上闹热,人来人往。帮闲的蒋和说:“许哥前日施了香,今日何不去寺内闲走一遭?”许宣说:“好的,等我一下,和你同去。”进去对素贞说:“我去金山寺烧香,你可照管家里。”素贞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去做甚么?”许宣说:“一者不曾认得金山寺,要去看一看;二者前日施了香,要去烧香。”素贞说:“你既要去,我也挡你不得,也要依我三件事。”许宣说:“那三件?”素贞说:“一件,不要去方丈;二件,不要与和尚说话:三件,去了就回,来得迟,我就去寻你。”许宣说:“没事,都依你。”当时换了新鲜衣服鞋袜,袖了香盒,同蒋和一径到江边搭船投金山寺来。先到龙王堂烧了香,绕寺闲走了一遍,同众人信步来到方丈门前立住了脚,不进去。蒋和说:“不妨事,素贞她自在家中,回去只说没去就行。”说罢,走入去,看了一回,便出来。
且说方丈当中座上,坐着一个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圆顶方袍,看了模样,确是真僧。一见许宣走过,便叫侍者:“快叫那后生进来。”侍者就请来了许宣。法海对许宣说;“施主头上妖气缠绕,怕是着了妖道。”许宣惊得汗出,就把自己家里素贞的事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禅师。禅师说:“那女人就是妖怪。”
正说之间,一艘小船靠岸,一个穿白的女人,一个穿青的女子来到岸边。仔细一认,正是素贞和青青两个。许宣这一惊非同小可。素贞来到岸边,叫道:“你如何不归?快来上船!”许宣却欲上船,只听得有人在背后喝说:“孽畜在此做甚么?”许宣回头看时,人说道:“法海禅师来了!”禅师说:“业畜,敢再来无礼,残害生灵!老僧专门来收拾你。”素贞见是说她,也不分辨,就扯许宣上船,许宣不动,素贞就和青青上船去,青青摇船,快快的去了。许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告尊师,救弟子一条草命!”禅师说:“这女人正是蛇妖,你赶快回杭州去,那妖如再来缠汝,可到湖南净慈寺里来寻我。
许宣拜谢了法海禅师,同蒋和下了渡船,过了江 ,上岸归家。素贞同青青都不见了。
宋高宗策立孝宗,大赦天下,只除人命大事,其余小事之犯,尽行赦放回家。许宣遇赦,
欢喜不胜。一时感慨万千,歌诗一首。
来到家中,见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李募事见了许宣,焦躁说:“你在李员外家结婚,也不写封信来。”许宣说:“我没结婚啊。”姐夫说:“两日前,有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丫鬟,说是你的妻子。说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烧香,不见回来。那里也寻不到,直到如今,打听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这里等你两日了。叫人请出那女人和丫鬟见了许宣。许宣看见,果是素贞、青青。许宣目睁口呆,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说这八卦,只得任他埋怨了一通。李募事教许宣和素贞去一间房内去安身。许宣见天晚了,怕这素贞,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着素贞跪在地下说:“不知你是何神何鬼,饶我性命!”素贞说:“这是何道理?我和你许多时夫妻,又不曾亏负你,如何说这等没力气的话。”许宣说:“自从和你相识之后,带累我吃了两场官司。我到镇江府,你又来寻我。前日金山寺烧香,归得迟了,你和青青又直赶来。见了禅师,摇船去了。风大浪大,我只道你翻船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罢,罢,我凡人一个,无福消受你大好青春,可怜可怜我,放过我吧!”素贞圆睁怪眼说:“许宣,我也只是为好,谁想到你竟然这样!我与你平生夫妇,共枕同床许多恩爱,如今却信别人闲言语,教我夫妻不和。我如今实对你说,若听我说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谁也活不自在。”惊得许宣战战兢兢,半晌无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青青劝说:“官人,素贞爱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听我说,与素贞和睦了,不要疑虑。”许宣哀叹一声:“如何是好?”
姐姐在天井里乘凉,听得叫苦,连忙来到房前,只道他小两口打闹,拖了许宣出来。素贞关上房门自睡。
许宣把前因后事,一一对姐姐告诉了一遍。却好姐夫乘凉归房,姐姐说:“他两口儿闹翻了,如今女孩不知睡了也未,你且去搬张床来。”李募事走到房前看时,里头灯亮着,将舌头舔破纸窗一望……吃了一惊,回身便走。来到房中,不说其事,说:“睡了,不见吱声。”许宣躲在姐姐房中,不敢出头,姐夫也不问他。过了一夜 。
次日,李募事叫许宣出去,到僻静处问道:“你妻子从何娶来?实实的对我说,不要瞒我,自咋夜亲眼看见她一身斑纹,明明就是蛇身啊,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说出来。”
哎呀,想来真有事,每每许宣和女人亲热,女人都以害羞为名把灯灭了。原来她真是蛇妖啊。许宣把从头事,——对姐夫说了一遍。李募事说:“既是这等,白马庙前一个捉蛇的戴先生,回捉蛇,我带你去接他。”二人取路来到臼马庙前,只见戴先生正立在门口。二人说:“打扰先生。”先生说:“何事?”许宣说:“家中有一条大蟒蛇,想烦您捉了。”先生说:“你住何处?许宣说:“过军将桥黑珠儿巷内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两银子说:“先生收了银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谢。”先生收了说:“二位先回,我马上来。”李募事与许宣自回。
那先生装了一瓶雄黄药水,一直来到黑珠儿巷门,问李募事家。有人指说:“前面那楼子内便是。”先生来到门前,揭起帘子,咳嗽一声,并无一个人出来。
敲了半晌门,只见一个小娘子出来问道:“寻谁家?”先生说:“此是李募事家么?”小娘子说:“便是。”先生说:“说宅上有一条大蛇,却才二位官人来请我捉蛇。”小娘子说:“我家哪有大蛇?你弄错了。”先生说:“官人先与我一两银子,说捉了蛇后,有重谢。”小娘子说:“没有,他们哄你,别信。”先生说:“为何逗我玩?”素贞三回五次发落不去,焦躁起来,说:“你真个会捉蛇?只怕你捉它不得!”戴先生说:“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一条蛇有何难捉!”素贞道,’你说捉得,只怕你见了要走!”先生说:“不走,不走!如走,罚一锭白银。”素贞说:“随我来。”到天井内,那素贞转个湾,走进去了。那先生手中提着瓶儿,立在空地上,不多时,女人走过来,却是赤裸裸一个身子……
这么袅娜一个尤物,身上却长那浅褐色的鳞斑!眼见真是蛇身了,天呐,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戴先生惊慌失措,念起咒语,丝毫不见女人受控,那女人倒是舞动手臂,做个懒蛇伸腰的样子。
戴先生望后便倒,雄黄罐儿也打破了。
醒过身来爬起来就跑,一口气跑过桥来,正撞着李募事与许宣。许宣说:“如何?”那先生取出那一两银子付还李募事说:“惭愧,真做不了。二位去请别人。”急急的去了。许宣说:“姐夫,如今怎么办?”李募事说:“眼见实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何明川家欠我一千贯钱,你去那里静处,讨一间房儿住下。那怪物不见了你,自然去了。”许宣无计可奈,只得应承。同姐夫到家时,静悄悄的没些动静。李募事写了书信,和票子做一封,让许宣往赤山埠去。只见素贞叫许宣到房中说:“相公你长了猪头,又叫甚么捉蛇的来!”
许宣心寒胆战,不敢则声。
到底来到赤山埠前,寻着了何明川。随即袖中取信时,不见了,只叫得苦。慌忙转步,一路寻回来时,哪里还能找到?!
正闷之间,来到净慈寺前,忽地里想起那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曾吩咐过的事,如今不寻,更待何时?急入寺中,问监寺说:“请问和尚,法海禅师曾来了吗?”那和尚说:“没。”
许宣听得说不在,越闷,折身便回来长桥头下,自言自语说:“时衰鬼弄人,我要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就要跳。
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男子汉何故轻生?死了一万口,只当五千双,有事何不问我!”许宣回头看时,正是法海禅师,背驮衣钵,手提禅杖,原来真个刚到。许宣见了禅师,纳头便拜,说:“救弟子一命!”禅师问:“这业畜在何处?”许宣把上项事一一诉了。禅师说:“一切包在贫僧身上,那个家你暂时不要回了。”
许宣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日。蛇妖的事没有了动静,许宣才回到家里来。家里冷冷清清。许宣心里空虚得发慌。
许宣去了杭州西郊,走乡串户,到底找到一个叫白三班的打师。白三班确实有个妹子叫素贞,听说素贞为妖的说头,淌下许多眼泪。说这都是命。这个妹子自小满身蛇斑,看相、打卦的都说是蟒蛇转世。后来白三班怕这个妹子害了自己的家,就把她卖给捉蛇的张诚,一年不到,张诚就在赌博场上吐血死了。可见妹子真是蛇妖转世了。
既是转世,那就该是人呀,怎么依然是妖呢?这个,这个嘛,谁知道呢。既然法师收服了她,也是她自己的造化,孽缘满后,或许就得了正果呢。
许宣又寻见禅师。禅师说,他把那两妖怪都镇压了。怎么个镇压法?就是把他们都杀死了吗?阿弥陀佛,禅师说,没有杀死他们,是把他们镇压到地里去了,永世不得翻身。
我说禅师,她那么温柔的女人,怎么就是妖呢?
怎么就不是?禅师说,我审了他们,都招了,白素贞是一条蟒蛇,修炼千年成精,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青青是一条青鱼,也是修炼千年成精的。
那么他们到人间来做何事呢?
禅师有些不快:“这个我怎么知道,兴许就是思春呢,思想人间男女之间的许多快乐,就寻你这样的人来了呢。”
许宣脸红了,觉得心慌慌的,问禅师:“他们到底做什么坏事了呢?”禅师眉头一皱:“他们说没做,真做没做我哪里知道?我看是做了,妖孽来人间,不做坏事做什么?”许宣眼泪吧嗒,说:“我想见他们一面。”禅师哀叹:“罪过罪过。顽冥至此,不可救药。”
后来许宣寻到雷峰寺前,见到禅师说的镇压蛇妖和鱼妖的地方。那里早有善男信女砌上了一层层的石头。许宣哭了一场,从此不再离开雷峰寺,后来出家做了和尚,日日化缘念经,后来用化缘来的钱砌成了七层宝塔,后人称雷峰塔。
8、塔倒
某年某日,化缘建塔的和尚坐着死了。
后来民间做戏,有白状元祭塔的唱词。
那是痴人说梦。
塔里面到底有没有妖怪?
那两个女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禅师到底是什么货色?
恐怕化缘建塔的许宣至死都没有想明白。
甲子年仲秋(1924年9月),雷峰塔倒了。
有个疯子,在石座里整日里扒呀扒。人家问他扒到什么,他咧着大口笑,继而哭,说,非金也非银,无蛇也无鱼,有两副人骨头架子,奇了怪了的是,头骨和身子骨并不连在一块,两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