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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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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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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木耳

雷公、霍闪婆,这两个天上的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上了,婆婆只是瞪眼,不做声,公公则乱吼,摔东西。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两个神大哭一场了得。

闪电.jpg


天上的神,谁对谁不对,咱不能过问。芸芸众生,只能顺着天神的鼻息生存。

雨过,有腐草的气息传来。祖母说:捡地木耳子去。

我们就拿着祖父制作的细篾条篮子去了。

村东,湖滩上,我们习惯称湖滩下。因为湖滩比我们居住的房子低。那里是先祖的坟茔。有少量明朝的墓碑还在,有“明故先考……”的文字云云,我们这些老、少识不得几个字,不知道文字里载着什么,只知道这是村里很重要的一个地方。

茔地无树木,也无长的杂草,好似就只有并没有疯长的狗牙根,浅绿、浅黄乃至微褐,天晴的话,其间是非常干爽的,没有浮尘。这非常适合顽童玩闹。

狗牙根开小小的花,雄蕊带白而微红的粉聚在雌蕊周围,微微的芬芳。这只能吸引小的土色的蚱蜢,顽子在坟间追逐着土色的蚱蜢,扑着了,找一根草茎穿起,等聚到一串了,就送给某家鼻涕哥养八哥。八哥雏鸟最适宜吃土蚱蜢。也有人到田畈里捕来绿绿的大蝗虫,一个就塞满雏鸟的的嘴巴,雏鸟贪婪地把整个蝗虫吞了,二天就咽气了。人傻鸟也傻。

蚂蚱2.jpg

坟地上捉迷藏当然更有许多妙处。看上去没有任何掩体,想藏住身体简直是很令人失望的事。事实上,那众多的坟堆恰是藏身的最佳去处,坟堆很矮,藏身者必须卧在地上,伺机转移,那简直危机四伏又生机无限!

伏在地上,就听到了大地的心跳。嗅到了大地的体香。就是一个顽童,也会被这种气息感动,莫名奇妙地安静下来,不在乎人家怎么捕捉你,只是脉脉地看着白云缓缓飘,思量着深邃的蓝空里,远而再远的地方有什么。

尿撒在那里了,鼻涕也甩在那里,有小猪儿到湖滩吃草,把猪粪也拉在那里。

眼看就成了脏臭的场所。

这时候,打麦的人做过很多简易的祷告,也信口骂过好多次的天,所求不过是落场好雨。

慈善的霍闪婆婆到底来了,一遍又一遍催着她老夫,雷公始终是不耐烦的,一开始只是哼哼地生着谁的闷气,到后来,大片的乌云野野地飘过来骂这个臭男神,雷公生气了,狠狠地炸了一个。婆婆也不服,不再那么温柔,拔下一个金簪,当空狠狠划下,划到半空突然转向再下。雷公使出吃奶的气力“啪——”

那还能怎样?雨密密的下,下了还下。蚱蜢早已走了,小蚂蚁都躲到坟洞里去了,顽童湿透了衣服,被老太脱光屁股狠抽。坟地上的主人只有雨。

雨把种种臊臭的东西洗去了。

过一夜,我跟着祖母来了。

这么快,草间冒出了另一种生命:地木耳。

地木耳.jpg

问祖母地木耳哪里来的?祖母骂我蠢:这都不知道?我看是塞了心窍哩,张家垄里眏牛的乾松佬官说这个二娃精神,我看是看走了眼哩。不早说了么?地木耳是雷屎。雷过了这一带,看这里地瘦,就拉一泡屎。

屎也能吃么?

这是什么话?神的屎,不还是带着神的念想么?地木耳那是真好吃,嫩澈澈的,用米羹熬了,世上的好。早先,金口银牙的罗隐先生从门口垴上来,看到明义伯伯,就讨吃的,明义婶子就给了一碗地木耳羹,先生说:吃得俺眼睛都光了……

这不用祖母说,地木耳羹我们是常吃的,真好吃,好吃得无法描述。

地木耳,羞羞涩涩到世上来,不张扬,小小巧巧的身子,没有花没有刺,也无包袱也无伞,就是一薄薄的差不多算是透明的墨绿的身。它是干净的,但红尘里的喧嚣会沾上它。草末,粪渣,沙粒……

祖父不捡地木耳,只是自觉地担当起淘洗的工作。

祖父会用他制作的礼篮盛着地木耳到码头上去细细地淘洗,不急不躁,码头石缝隙里过日子的小白条鱼儿听说祖父来,早就在那里候着,浑水带着草末儿和地木耳的体香四散,小白条兴奋得跳起舞来,祖父笑了,口涎滴落到水中去了,大个子的鳑鲏儿把祖父的口涎抢了,祖父伸出手去捉,吓着了小白条,谁喊个口令,一个忽闪,所有的小白条都潜到深水里去了,剩下我和祖父看着安静的涟漪发愣。

吃到了祖母熬的木耳羹,那一天就成了个无名的节日。不是端午不是七月半。

地木耳能不能炒着吃?或者晒成干菜吃?这都是打乱话,那么珍贵的东西,我看就只能如我的祖母那般的烹饪:晚米或是糯米粉儿,新鲜菜籽油,一调羹还一调羹,丝茅柴火儿……怎么还能贪着心儿乱想,那必然是暴殄天物啊。

昨夜,雷雨。

落英满地。

故乡又传来大水的消息。天哪,正说旧年河神生大气,大水过了小港口,我心吊吊的焦虑土地上活命的乡亲。眨个眼,又是一夜过了十八点高程。

揪心啊。

哥哥哥哥你莫急哩,打好桩,拦好网;一夜间水就退了也说不定呢。天天雷公、霍闪婆婆吵着也没大碍吧,说不准还能到湖滩上捡地木耳哩。

鬼话,得罪了天神,哪里还有地木耳?

是啊,真有二十年没有吃过,甚至也没有见过乃至没有听说过地木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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