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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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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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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麦子,大麦子,麦秆编顶草帽子

 


人世间许多的美好,多数跟粮食有关。

说麦。

我的故乡水田种稻,旱地种小麦,小麦地里套种棉花。抓棉花的时候,那就应该说是棉花地里套种小麦了。棉花和小麦生长的时间错位又交接,这真是非常巧妙的组合。就是一块地,给你吃的,给你穿的,你给土地的,无非是肥水和汗水。

小麦是秋天播种,冬天就有了绿的苗,肥水足、年成好的,迎亲的时节,路上就可见漫野青青翠翠了。我写过的《小泥屋里的画虎人》里有个民国时的区长,不认得麦苗,错认为韭菜,感叹:难怪乡民麦粑用韭菜做馅,原来种这么多韭菜啊!

这大概是人家鞭挞他,秀才的儿子,读过很多书,还会画老虎,怎么会那么笨?韭菜做馅,不过是时节头上的事儿,犯不着漫山遍野都种韭菜吧?真要那样,人就吃韭菜过日子,怕是要吃成青面怪了。

即如是真,他也还是记得韭菜无非做馅,粑还是麦的哩。

做区长的心中的美好,也无非是画中虎,口中麦而已。

麦是有不同品种的。我故乡说的麦,一般指大麦,北方人却叫小麦。鬼都不知这“大”、“小”的意义何在。此外,有米麦,又叫黄麦。这种麦产值不高,其面粉也做不得面条做不得粑,只能做炒面。麦粒不去麸,直接爆炒,之后磨成面,乡人叫黄麦粉。用做农民的干粮。可以直接干食,面质松柔,干食也不伤胃。多数人会用沸水泡着吃。这时面会充分膨胀,只要水不放太多,面会成块状,这样的面口感好,又香,也顶饿。奢侈的做法,是在一碗麦面上放一坨蔗糖。那当然,香香的面,还蜜蜜的甜,不就是非常好过的日子嘛。

说某某地主,其实就是一勤做苦吃的主儿。出工时,吃一碗黄麦面,一时觉得没了胃口,就想加一坨蔗糖,这有点违背“勤俭持家”的古训,思虑再三,“堕落”之心占了上风,吼一声:反正是完(败家)!就加了一坨蔗糖。

这样的人据说还真不止是一个两个,很有代表性呢。

黄麦面,我是吃过的,确实香,也真的不怎么烧心,但必须掌握加水的技巧,水必须是现沸的,多一点都不行,而且,真的该有一坨蔗糖,不然,香过之后真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黄麦,是耐旱耐贫瘠的品种,乡民只用劣质地种植。好地当然是用来种大麦也就是小麦了。

种麦的劳作多数是很辛苦的。

割麦时节,正有着炎热起来了的天气,麦秸不同于水稻茎的低矮和柔软,质硬,麦芒更是非常的刺人。割起来很费时,好不容易割倒了,还得扎成捆挑回去。打麦的事先放一边,地里棉苗正绿,得抢功夫把麦蔸挖了,把棉垄整好。真累人。

麦子脱粒远比稻子脱粒难。没有现代机械脱粒,无非趁天晴把麦捆铺垫场上晒,一边用梿枷不断地拍打,反反复复,直至麦穗上不再有麦粒。

打麦的声音非常单调而有节奏,闷热的时分,人们的声音悄了,圈里的猪也懒得哼,只有树上的蝉没心没肺地抢风头。打麦声不好听,但它的内涵关乎粮食。明明是土地上有了收获嘛,算不算丰收先不管,反正新麦一定是有的,之后呢,是端午的麦粑,再说远,过年的麦芽糖,还有待客的面条。因为和美好的事联系着,打麦声在乡人心中还是悦耳的。

打了麦,地上地上铺着麦粒和麦芒。把麦粒从麦芒中分离出来,依然是很苦累的活。

麦芒,其实就是麦粒的摇床,它保护着麦粒在它里面成长,及时供给麦粒的养分,长长的芒针,则是针对盗食的飞禽和走兽的武器。

打麦的人,并非只是要忍受麦芒扎伤,还得忍受麦尘的纠缠。因反复拍打,造成麦秸、麦芒、麦粒上脱落的微尘漫起,落在皮肤上,令人非常不自在,用手去挠、抓,立马留下红红的伤痕。微尘呛到鼻子里,口腔里,之后到了肺里,咳嗽是免不了的。忍住那呛劲,还是能品出岁月的芬芳。

麦芒,成了空而且轻的草壳儿,一把火烧了倒是干净。多数的农户,还是指望上麦芒的用途,要么运到地里去,做松土的材料;要么,用做老太太过冬烤火的燃料,这玩儿不经烧,但确实很易燃,混着些干牛粪、棉果壳,做得出不焰不呛的好火。

关于麦芒,还有说头的。

男人和女人,在土地上生存,彼此爱恋的事儿那是肯定会有的,要是都照理儿、法儿来,那当然就没有许多的说头,总有些事,就说那男爱女恋的,不经意就压了理儿、法儿的线儿。又好似也不过是压压线而已,没过界,过也没过到哪里去,那就如麦芒箩里一般,麦芒儿那么多,各自照自己的理儿或仰或卧或倒或顺,其实只是在麦芒箩里。

那说不清楚的人间事儿,被乡人说成“麦芒箩里”,剪不断,理还乱。其实呢,也没啥大不了的错乱,一如麦芒,到底关乎粮食,关乎温暖,关于土地上的生存,是很青春味的东西。

小麦粑.jpg

麦面粑,在我的故里历来是有些奢侈的食物,端午和之后的社火节,农家美食可以没有鱼、肉,不会失却了麦面粑。说起来好似和馒头无大异,味儿就是不一般。远来的客,近来的亲,进门先为其奉上一碗麦面粑,呀,瞧这面多白,这粑发得多好,味儿多香!那就可赞麦芽生好,或是酒曲儿买得好,最重要是粉好,发粑的火候把握得好。

做麦芽塘的事那更是富有传奇味儿的,把麦子催芽,做糖的母本。麦芽糖其实更多的成分是米糖。一年一度,过年的时节各家都备好麦芽化好的醸饭,用榨篮盛了,到某个榨床上榨,就是过滤出粮食残渣。把糖水慢慢熬成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爆米花和芝麻,做成年糕;糖渣则做成团团放瓦屋面上日晒夜露,最后做炒制成糖渣面,很香,有些甜,可口得很。

做麦芽糖小生意的却不局限于一年一度,四季都有卖寸金糖或饼糖的,农家买来饼糖,自己爆成芝麻糖,作为最高规格的待客佳肴,也奉献给心心念念多时才归来的儿、孙。

还有麦米糟。

麦米,如不磨成面,是不去麸的,这个不同于稻谷一定要去掉谷壳,所以麦米饭不如大米饭可口,吃麦米饭过日子的人,觉得吃米饭是神仙过的日子,所以有“餐餐大米饭”的向往。自然,麦米糟也就不如大米糟。

谁家生了儿,洗三、戏周,东家会馈赠亲友以甜糟。大米糟为主,还有小米(粟米)糟和麦米糟。麦米糟褐中带点红,是温暖而吉祥的颜色。

麦米糟有特殊的用途:糟鱼。

糟鱼,当然是殷实人家比较奢侈的生活招数。鱼块放糟里腌,可保长时间不腐败,而且不受盐多的苦,味道鲜美。糟鱼之糟,最好是麦米。原因是米糟时间一长会模糊成一锅粥,黏糊在鱼块上,样子就有些恶心。麦米为糟不失麦形,鱼是鱼糟归糟,短时间里糟也不会过酽。

麦事儿除了作和食,还关乎用。

麦秸做草辫,编成草帽。也是农家活命的寻常事儿。油画《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里面的毛主席,手里拿一顶大檐草帽,农家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麦秸帽。

毛主席的草帽.jpg

农家人定亲,馈赠的礼物有蒲扇、草帽之类。

还有呢,谋事的艺人,用麦秸来做吉祥物,猫呀、狗呀,鸟呀,船呀,帆呀什么的,散发出的就是有灵性的吉祥、温馨的粮食味儿。

麦芽,麦米,麦芒,这里面的“麦”字都被我的故里人读成“莽”,初听似“甏”细听似“孟”,或许就是“梦”呢,仔细品,那几样东西给人的好感觉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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