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雪夜彭城的头像

雪夜彭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6/15
分享

箬.jpeg


箬是竹的一种,其实是一种草,竹子也是草,无非大得不像草而已。

箬字是入声字,北方人难学到入声的发音,日本人很却容易,因为日本人至今有促音(就是入声),箬在日本被读“掠”(有促音),跟“箬”音很类似。但箬竹这个词,日本人不跟中国读,而是遵自己的传统读作“いる”,字还是汉字。

箬这种竹,没有发达的茎,却有夸张的叶。就是非常大。大竹长大叶,好似天本地分,事实却不是这样,箬高不过两米,茎不过指粗,却有很大的叶,比其它任何一种竹叶都大。

到底有多大嘛?这么说吧,把两张叶并起来,可以做一个冰淇淋样大的锥筒。锥筒里放糯米,糯米里再放些奢侈的东西,比如蜜枣、精肉、红豆什么的,用麻线缚紧,再放锅里蒸,就是粽子。

看到有人说粽叶,觉得有些那个。粽叶是箬叶,但箬叶不是尽做粽叶。

比如,箬叶做斗笠。

我的故乡把那种东西叫笠帽。

笠帽.jpg

就是一顶大得有些夸张的帽子,骨构里铺的是箬叶。

唐词(不是宋词哈)人张志和说:青箬笠,绿蓑衣,和风细雨不须归。青箬笠,就是用箬竹叶铺的斗笠,绿蓑衣呢?看似很难理解,做蓑衣材料的的棕丝当然该是棕色,怎么倒是绿色的呢?原来,唐时蓑衣材料,不是棕而是蒲草,这个蒲,不是做蒲扇的蒲葵,而是做蒲包的蒲草。早先蒲草做很多种的生活用品,如铺垫,蒲包,当然还有蓑衣。

不管怎么弄,蓑衣还是漏水的,稼穑之人,身上有蓑衣,头上还得带斗笠。

我对斗笠是很有情感的。

我的爷爷是好的篾匠,能做非常好的斗笠。

我读书的时候,家里没有伞(如是跟苏州、杭州这样的大地方没点点关系,谁还有伞呀?),有斗笠。我家的斗笠做得非常大,也非常好。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上学总是迟到,令人尴尬。雨天,先把斗笠取下,从老师指点江山的地方钻过去,把斗笠放在墙角里,再胆战心惊回到位子上去,老师讲的什么,我做神仙也猜不到。猜不到就时不时地站起看自己的斗笠,斗笠帽沿很大,放在那里有水慢慢渗下,到泥土地上形成一个小水坑,水的先锋则弯弯曲曲地寻找着出路。我上课,多半只是注意到这些。

所以,功课总是很糊涂。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天哪,这简直就是跟犯人受审差不多。

老师说,你这个人,上课迟到,也没有笔,又没有书,怎么读书?

我——

等于不回答。

老师命令:漠不关心,解词。

我没有听课,也没有笔记,所以一无所知,就照自己所想用老师给的红笔写:很不关心。

这肯定挨打!

老师没打我,倒是打了一个勾。

哎呀,这么乱说也能对呀。

后来,我查了,老师写的标准答案是:漠不关系——一点也不关心。我写了“很不关心”,老师想想差不离就是这意思,就打勾了。

后来我的成绩变得好起来。

但斗笠还是那斗笠,斗笠上流下的水依然在教室里干净的地面上画地图。

我的童年,把笠帽当成一个非常好的念想。

我故乡的农民,把树叶叫树箬,或者干脆就叫箬子。

那时村里有一座小山,满山的橡树,地上的箬子铺得有两尺厚。

每年,队长会选好一个日子开山,就是到山上去捞箬子。

队长一声令下,村民就拼命地扒呀扒。记得我的母亲,蜡黄的脸,青紫的嘴唇,用残破的禾扒,扒拉了几堆箬子。箬子火真是好火,一根洋火擦燃,箬子烧得噼噼啪啪响,锅里煮的不过是猪食,灶膛里火在笑,笑就是有客来呀,有好事呀。

我们是只能扒拉到少量箬子的弱者,我们也能好好活,当时是这样的意念。

所以我对箬子是很有情感的。

故乡有一个叫“箬堑”的地名。

无非那里曾经有壕沟。壕沟边长了许多的箬竹。

箬堑咀上,则是一个大些的地名。其实就是鄱阳湖一个支流的顶端。那里曾有一个好大的牌楼,不知是节妇坊还是贞妇坊,许多年都没有听人传讲。传讲的无非一个卖鱼的,跟人家讲曹操八十三万大军下江南。人家讲没有八十三万,就是八十一万。这个卖鱼的姓曹,正是谯国世家的后人,他觉得这两万人马的气势是不能减少的,就铁着心跟人家争,半天过去了,鱼也坏了,但他心疼的不是鱼,跟人家狠狠地丢个江口(江湖话):你还差俺两万人马呢。

箬堑牌楼下,出过名人,比如从日本留学归来后来官至江西省主席和七省参议的曹豪森,算个清官,死在台湾,1952年人民日报登了一则消息:曹匪豪森,昨天在台湾死了。

于我而言,箬堑牌楼下之所以让我心心念念,不是曹浩森,不是他那个没有去台湾的做画家的儿子曹艮,也不是著名儿科医学专家也就是曹艮的妻子李新国。而是那里曾经有过的箬。

我没有见过那里的箬。

我只是猜测那里曾经有过很茂盛的箬,不然也不会被命名为箬堑,是吧?

箬于我,种种的念想不是关于粽子,故乡在文革时期非常的败落,偌大一个“市”区(清王朝,“城”管“市”,“市”类似于后来的乡或公社),过端午节是没有人需要用箬叶的,因为没有人吃粽子。我第一次吃粽子是在湖口教书的时候去朋友家摊上的缘分。

我对箬特有的情感是因为斗笠。

我曾想自己做斗笠,像我的爷爷一样。

读师范的时候,校长是不怎么管事的,教学方面的事都是副校长黄守中负责。这是一个极端朴素的人。黑黑的脸上皱纹纵横,衣服很破烂,学数学的出身。我恰好就是学数学的。下雨天,一个人戴斗笠来我的教学班,没有座位,就站在我们的书桌旁看我们解题,也为我们解答难题。有时也把别的地方弄来的难题让我们解,他自己也有解不出的难题,谁也解不出了,他就带走,说到别的搞学问的地方去弄。

戴斗笠的老队长.jpg

因为衣着,因为斗笠,因为一个人在雨天里跋涉,我们叫他老队长。

他爹是民国时南京高等法院的法官,南京大屠杀时掩护市民转移被日寇杀害了,他哥黄振中是南京大学的数学教授,我读过他写的教科书,都是朴素得跟箬叶一样的人。

老队长故去多年,我们非常怀念他。

不知是因为他,我才记起斗笠,再记起箬;还是因为今天端午,我记起粽叶而想起箬,再想起斗笠而关联了他。

反正,箬这种东西,于我来说是非常美好的东西。虽然我儿时没有吃粽子的好运气,而今也因着不断肥硕的腰身而不敢吃粽子。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