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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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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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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喏草

雀稗.jpg


赤脚在田径上走,骂一声抢道的蜻蜓就看到喏喏草。喏喏草真的跟别的雀稗不一样,它的籽是芝麻型,却比芝麻饱满许多,浅绿色。稻田里禾苗正使劲长,都快转成墨绿色了,稗草发疯地抢地盘,也以墨绿的身子混到禾苗队伍里去,喏喏草只是长在路边,个子小小的,长浅绿色的果子,守着很顺人心的规矩。

看一眼就上心,哎呀,喏喏草。

喏喏草,又叫猪兒草。这个“兒”不是“儿”的繁体,只是跟“儿”的繁体字同形,意思当然还是小娃娃。采那草籽,放一张纸上,张口说“喏——”,不要停。“喏”是我故乡人唤猪的用语,那草籽神奇得很,听到叫唤,竟然在纸上转圈子,只要耍它的娃不停嘴,所有的草籽都会排着队不停地转下去。当然,一停嘴,它就停。

这是什么样的精怪呀?

长在田径边,从来不抢目。比它抢眼的有米菊,米菊有灰灰色的身子和黄黄的花,还可以混着谷物做粑粑吃,祖母说,米菊粑有韧性,耐嚼,好吃得很。更抢眼的有水里的鸡头菱,开不怎么好看的黄花,叶子如磨盘,叶上和茎上都多刺,鸡头菱的籽真好吃,采茎作菜,令农家人眉开眼笑。水沟里还有蠢而且凶的乌鱼,娃儿只要看到某地有乌鱼露头,那就赶紧去一根竹竿来,把母亲的纳鞋底麻线取一段来,挂上乌鱼钩,扑一只小土蛙做饵,大麻大纱站沟边下饵,笨笨地下也无妨,乌鱼一定会抢食,哇,好大一条,蹦蹦跳跳,跳个鬼,午餐就用这傻子下焦皮饭。钓鱼的娃一兴奋,把什么都忘了,这个时候,说不准脚下就踩着一棵喏喏草。娃儿找草茎串鱼,看到脚下踩过的喏喏草,喜上眉梢,先把鱼串号放一边,取喏喏草籽,放掌心,喏——不走,满手的鱼涎,粘着小猪兒不能动。哎呀,那就,把双手放稻田里洗洗,在屁股上的衣服上擦过,在放喏喏草籽,喏——排队了,走呢,走呢,走走走,走过外婆桥。

如今知道喏喏草的人都已经不再年少,这些人从故里的水田、水沟上岸,洗了脚,靸一双解放鞋,背着包,很新奇地买了火车上的站票,去了东南西北方。

城市里有太多的繁华,怎么看也看不尽,但那些人真能记得起喏喏草。

彼此间,问,君回家看到喏喏草没?就是猪兒草呀?

看到呢,看到呢。这是吹牛。或许吹牛的人回乡就没到田间去,种稻的田早已不在,哪来喏喏草?

问一个叫静子的女孩,是个写文章的高中老师,她说我下乡呢,去找,找来找去,照片发来一幅幅,都不是。

一个做软件的红土地上走出来的老总不知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在圈子里发一张照片,草籽数颗,草茎一根。问,这是什么?

哎呀,这是喏喏草呀。亲亲的喏喏草!其实,他知道是喏喏草,猪兒草,这不过是故里的俗名,思想它这么多年,睡里梦里,不知那草的雅号,写到文章里,总不能只是说喏喏草吧,说喏喏草过州过县人家也不知呀。

花脑筋找喏喏草的身份。

圆果雀稗。

中国有十种雀稗,圆果雀稗是其中之一。其实那果根本不圆,形如饱满的芝麻,只是比起其它的雀稗,其果就真的朝团圆的方向走。一般的雀稗,果束如雀尾,果实却小而干瘪。

哎呀,它只是稗吗?稗,算个鸟!

俗语说,谷里头也有稗籽。映射人,是说聪明人再多,难免也有粗蠢的。

这确实难免。

又有俗语说,稗草筻到禾。映射邪门的挤兑正宗的。稗草原本是和稻子同宗,后来它变鬼,结小如粟粒的果,庄稼人就嫌弃它,从选谷到种秧再到一边又一边的锄禾,都会很认真地剔除稗草。

稗草筻倒禾。这贼命贱,抢肥,农家人弄点肥不容易,星星点点都指望长到禾苗身上去,如是有这稗草,那可伤人脑筋,这家伙厉害得很,见肥不舍,吃得腰圆肚肥,搞不好禾苗还是可怜地张着黄瘦的脸。

农家会有一次次的专门扯稗草的活,一心要将稗草斩尽杀绝。

稗草总还是有。打谷,晒谷,扇谷,选谷,稗籽还有。

农家人对上户的师傅是极其尊重的,多见的是石匠、篾匠、裁缝、剃头匠,也有为老人做寿坊的木匠或是做桶修桶箍桶的桶匠。不管多么贫寒的人家,师傅来了,就得有好的供碗,如油煎豆腐干啦,油煎小白鱼啦,主食是大米饭。饭里免不了有稗籽。

给师傅的饭有太多的稗籽,当然是对师傅的不尊。做饭的老太,一般会把米放一个竹匾里细细选,尽量把稗籽选出,并不抛弃,积攒着喂鸡。

稗籽可食,只是太小,皮又厚。囫囵吃下,据说会得阑尾炎,一般的人吃饭会把稗籽挑出弃之。但上户的师傅却不,这些人有非常好的教养,他们用灵巧的大约只有匠人才有的舌头把稗籽理出,精准地把稗籽嗑开,吃稗籽仁,只把稗籽壳吐掉。师傅吐稗籽壳的时候也非常有风度,舌头在嘴皮里轻轻巧巧使个劲,稗籽壳就空空地飞到某个角落里去了,觅食的鸡看到,兴奋地抓抢,结果却只能失望地骂人。

稗也有青青葱葱的岁月,严格说,稗亦粮。嫌它骂它,它也在农人活命的梦中。

稗籽.jpg

那么,雀稗,是不是稗草呢?不是,只是亲戚而已,雀稗一般没有可食用的果,自知之明不会跑到水田里去抢稻子的风光,只在田径路边陪蜻蜓说世景。但圆果雀稗是有饱满如芝麻的果的。

那么玲珑的果,那么瘦瘦弱弱的身,那么乖巧的秉性。没有人想起要食用它。

一头头奇巧的小猪兒,你一唤,它就走,绝不走远,只在你的手心。鼻涕娃儿喊着“喏——”许个愿,小猪小猪快快长,长大带你上学堂……

去了城市的人,心怀着种种美好的愿望,赚钱,买车,买房……练练鬼步舞,耍耍太极剑,扎扎实实减减肥。还有着什么呢,一时想不起,夜来躺床上,脑海里过起蒙太奇,种种斑斓的东西去过,冒出一种东西来,那是浅绿色如芝麻粒一样的东西,哎呀,喏喏草呀,你一唤它就走,说多乖有多乖。

其实那些岁月里,许多的东西都不乖,要它活的常常不活,要它长的又懒得令人心焦;思想温暖,脚指头又窜破布鞋探到风霜里来;指望床上咳嗽的年年如是到墙跟下晒太阳却偏偏在某个夜晚跌倒了爬不起来……还有,指望斗田千斤谷,偏偏遭了旱;指望娶个好女人,心向的女孩却看不上瘦瘦的细佬。想来想去,也就是那喏喏草,总是那么青青绿绿,你说喏它就走。

乖与不乖,希望总在那里。

青草一棵棵,根在泥地里,泥土的深处,有足够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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