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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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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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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飞机

 跳飞机.jpg     

      跳飞机,是我儿时常玩的游戏。

想起来,打麦场土腥味如昨,地上不湿不燥,瓦片画的飞机图一直在那里,烂衣破鞋的我们还在那里跳呀跳。

在地上画一大大的素描线性图,三个日字平行卧着,中间相隔一个口,起势时是一个竖着的日。

估子确定谁先下,运气好的,一估就对头,之后下子,入跳,如是技术也好,那就一路顺风,过关斩将……

下子从一开始就不是轻松的活,丢个石子儿出去,眼看去了该去的房,谁知那混账东西却顽皮地弹跳起身,咕噜咕噜转起圈来,大麻大纱,出房去了。这就失败了一手,暂停,该对手出手了。

只要飞机上的各间房是空的,那跳行时是很方便的,遵照规则来,子儿不越界,鞋跟不压线,该单则单,该双则双就行。

下了子,跳的人就要敬重它,怎么跳行也不能过子儿卧春的房,绕着过去,到飞机顶翼,浪子转度一百八,又回来,到最靠近子儿的地方小心捡子,如是下子的时候把子下远了,捡子就难够着,汗如雨下,脚颤如筛糠,也有万幸者到底按规则把子儿捡起了,那就虚惊一场,皆大欢喜;但此种情况多半不能成功,身子的重心入子儿房里去了,乱了方阵,也就没功劳也没苦劳,败了一手。所以,当初出子的时候,原是要万分谨慎小心的,选好子,要那青春洋溢身子有分量不轻浮的,走正路,一步下去稳稳落根。丢子儿的要静下神,稳住身,手随身到。子入房不甚难,入房后不出轨却难,选定卧子的地点更难,恰才说,跳行者归途捡子,如是子就在身下,俯身即得,跃马过涧,战旗猎猎;如是子儿卧在偏远之处,主人呕心沥血,依然无法救子出围,一场尿就尿在水里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机会也还是在的,虽然道路越走越艰辛,总还是有人能排除万难,出奇制胜的。即如不能胜出,能跟人家小分秋色,也是不错的。

跳飞机的难,在于娴熟技法的获得,也在于不亢不卑心性的修炼。如是得志晚了,人家先时赢了基础,买了房,那房成了私人领地,你跳行就得绕着过,如果人家一连买房,房房相连,那就糟了,你绕过去难如登天。

买房的资格不要银子不要指标,就只要按部就班把一个飞机里的每一间房里跳行人种的子儿顺利带走,完成一个跳程就行。

买的方法就是站在起点,背过身,往飞机里投子儿,子儿落在哪间,只要那间不是对手买过的,这就成了,算是过户了的房。如果不小心子儿投到了自己已经买过的房里,那就是是很倒霉的事,不但本次行为失败,买过的房也被“烧掉”。

成败的判定方法,是看谁的房多,一共十套,如果一个人得了六套,他就赢了。

赢了又能怎么样?

赢了就是大家都出局,把对手灭了,胜利者一个人孤独地呆在买的房里数蚂蚁吗?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孤独侵占了他的心,鼻涕出来了,甩在地上,被蚂蚁愤愤地骂。抬头看,失败者踢踏着破鞋悻悻去了。胜利者想笑,却莫名其妙地忧伤。

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叫春子,绰号叫老翘,其实只是嘴巴有些厚,不翘。想来长得浓眉大眼,很俊秀的一个娃。

这娃天生是极好的玩家,无论摔纸板还是跳飞机,每次都是他轻松地赢人家。

每每把我赢得哑口无言。

后来他去了镇里,就是那个有瑶里古镇的镇里,用了景德皇帝年号做名的瓷都。镇里有他的二伯,绰号六指子(故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学名和派名)。是瓷厂的工人。六指子退休,后人可以顶退,可是他一辈子没成家。就把春子叫去了,春子做他的继子,一个老来得儿,自是欢喜无限;一个一夜间变作市里人,还得了体面的工作。当然是好得没法说的事。六指子死了,一幢很新的自建别墅式楼房归了春子。春子这个时候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后来呢,大概一切都好了。

有一次我在家过寒假的时候,春子也回了家。说实话我这个村里第一个考到饭碗的人见了他,对他羡慕得不行不行的。他越发秀气,穿戴什么的比我一个农村中学的教师那是好多了去。墨镜虽然没戴,跟班的真有一个。跟班的那娃说镇里话,动不动夹带“寺(市)里”、“脑膜炎”、“禅头”之类的口头禅,很江湖的派头,好似有文化,看我房里书桌上有本厚厚的英文书,很有些得体地问:“你能读这样的书?”不等我回答,就点头赞:“不错。”

这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感到自己有啥不错。我比春子大一岁或两岁,痴长而已,做孩童时跳飞机每每都是做他手下败将,他家屋侧有一颗狗屎桃,桃熟季节,红彤彤一片在树上,实在很诱人。但他家那树不好爬,几次想偷桃,畏这畏那,结果死了心。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家桃树上长了个白罐子。

稍有头脑的人就知道这是胡说。我那时就是笨得可以,竟然信以为真,觉得那是非常稀奇古怪的事。天哪,树跟罐子,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嘛 ,树上怎么还真的长出罐子来呢?罐子凭什么又是白色的呢?

我思思想想,莫名其妙地兴奋了一夜。想那事的时候,我把狗屎桃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他家屋侧,细细打量那棵狗屎桃。红红的桃,散发着诱人的香,做着轻佻的鬼脸,我不理不睬,只是想找到那只奇怪的白罐。

当然是没有白罐的踪影。幸好,没有人把我当偷桃的贼。怅然离去时,才想出所谓树上长罐是谎言。他很轻易地把我耍了。

因着赢摔纸板和跳飞机,我有些崇拜他,他说的话,我不会怀疑真假。

春子也翻看了我的书,也称赞:能读这样的书,真不错。

不错而已。

我却只是反复想那白管子和跳飞机的事。

他跳飞机真的非常的棒,人家跟他跳,常常被逼得无路可走悻悻离去。

跳飞机的法则,就是一个变量程序。一个函数式,y=f(x)。给出一个自变量,就有一个变量对应。但现实的变量却是有限制的,不在限制范围内,游戏就不再有意义。

其实那是一个有错的程序,错在买房没有限制,买套房,自己安身,有个安歇的地方,有个喝酒唱小曲的地方,这当然好。跳了一生,结果还是个游牧的孤独骑手,当然很令人悲伤。但房这事儿有一套就行,不要无限制地买嘛。买买买,好似游戏的目的就是买房,结果自己把自己圈死了,别人过不了,就不跟你玩。没有对手,就没有玩家。

跳飞机那游戏,要是能把规则修改一下就好。房要买,就一套,之后纵横腾挪,过往之地皆是公共资源。说公共,其实也是私有,对于任何一方,那飞机都是其青春泼洒的地方,都是跳飞机的人的风景,整架飞机和飞机飞行的领地也就都是他的。

跳飞机的意义,在于不停地跳呀跳,如春风过原野,风光无限。

不在于占有,不在于把局势搞死。

我想,那些设计跳飞机的程序员,如是当初能把程序改写成双方能跳为赢,一方不能跳双方皆输才好呢。

夜梦里,几次想到改写跳飞机的程序,自以为想好了一个能把春春无限泼洒的游戏,想告诉谁谁谁,其实已经没有了告诉的对象。就说春子,在我开始教初三年级英文的时候,突然被人杀害。不知道因着什么,据说杀他的是他的马子,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揣测。他的尸首陈在他独有的别墅里,他的一个从农村去的姐夫很孤独地点了三夜灯,为那个孤独的灵魂照亮通往奈何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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