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都昌有24湖,鄱阳湖为母湖,其余为子湖,左蠡湖、大沙湖、竹筒湖、后湖、浆湖、盘湖……
河不多,有新开河、后港河、土塘河。
新开河不新,是宋南渡绍圣年间开凿的。挖河时发现了罗隐墓。墓志铭有诗曰:
此地好行船
权葬一千年
直待雇主簿
移我到望仙
罗隐是钱塘人,这个人,有大才,却缺了金榜题名的好运气,考了好多次,都比孙山差一丁丁。连他好多年前的相好的风尘女都惊叹:“罗秀才怎么还是白衣?!”。他后来到底想通了,放弃追求功名的幻想,到处游山玩水,不知怎么来到了都昌。都昌人非常喜欢他,尊敬他,乃至神化他,说他本是“金口银牙”(帝王之身),因着什么什么,后来只落得个白衣身,意外保住了“金口银牙”。那就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如对于毒蚊,他说一扇掸千里,就三江平安夜;他说且求一方安,就树下永无蚊。这不能当真,他连自己屋子里的蚊子尚且无可奈何,如真有那本事,考不考上皇上都会给他个好功名的。
都昌人有将双音节词首字重读后字轻读的习惯,“罗”字重读,“隐”字轻读,且“隐”字本身是去声,因故民间把“罗隐”传成“罗yi”。“罗yi”是罗隐,并非另有一个“罗衣”什么的。
这个人,自撰墓志铭,把故乡“钱塘”写得明明白白,却懒得说“都昌”,只说“此地”,说他不喜欢都昌吧,又说“权葬一千年”。鬼都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
都昌不过是“此地”,“此地”的好去处自然也就难以挂名了,如是说周溪寺,恐怕也不过是“彼寺”而已吧?
罗隐到过周溪寺否?多半是到过的,周溪寺唐时立,明时依然香火鼎盛,罗隐隐居都昌多年,不去周溪寺是说不过去的。
罗隐诗云:
夜宿周溪寺
钱塘梦里潮
……
不对,不对,这是子虚乌有的,这两句是我发昏,乱嚼的。罗隐留下的诗词本来就很少,并没有写周溪寺的只言片语。
周溪寺,确实是唐建名寺。
清《钦定古今图书集成》载:周溪寺,在南康府都昌县新城乡,治东南六十里,唐僧赞建(明正德《南康府志》载“唐僧诵建”)。
这个“赞”或“诵”,是一个僧人的名字。
周溪寺之闻名,并非因为“唐僧赞建”,当然也跟无所不能的罗秀才无关,而是牵涉了一个后世的文人。
长诗《杨师文骢马行春图》(532字)的作者孙绪,明朝著名经学家,他一人留下三首关于周溪寺的七律。
《送李公遇少参回憩周溪寺》
雪融幽径大师房
新茗供棋笑语长
南去古人今数里
东家昨夜忆连床
坐闻清梵心无累
地隔红尘水亦香
明日回思又陈迹
卫河云树晓苍苍
这首诗中露出周溪寺的地理:正是融雪的时节,有幽径通往深处,古寺有大师,这里的大师并非客套,孙绪一个进士出身的大文人口中的大师,那是不一般的。这里的佛事肯定非常隆盛,大师云集,寻路而来的文人、官僚、名士不少,朝拜之后,僧、俗可以共享新茗,甚至可以黑白纵横。这里隔水到六都陆地有“地数里”,“地隔红尘”,水质清活,这正是泗山群岛的地貌特征。可惜容颜未改的“四山”(今为“泗山”)不过只留其名于县志,而销声匿迹的“周溪寺”还在《沙溪集》里陪着今日的文史把式。
《诞日宿周溪寺》:
石上残经拥绿苔
鲜飚轻露藉疏槐
流光过眼都成幻
逸兴横秋未易裁
释氏当年亲抱送
梵宫今日又重来
凭君莫话悬弧事
一刻谈空万念灰
这个时候,周溪寺已经有些历史的沧桑痕迹了,石头上晒着残破的经书,大约是因着屋子漏雨的缘故,到处长着绿苔。槐树不再浓密,稀稀疏疏,当年的盛况不再。
《重游周溪寺感旧》:
拂尘细看旧题名
风景依然百感生
一茎松萝惊白发
十年林莾愧青萍
悠悠往事真成梦
寂寂空门此寄情
却忆故人在京洛
湘帘低簇晓堂清
这首诗几乎完全不涉及周溪寺风景,也不,不是还写到了一茎松萝和十年林莽么?除此之外,就是佛台的厚厚灰尘,“新茗供棋笑语长”的年代一去不复还。
孙绪活了七十三岁,在那个年代算是长寿了,嘉靖之初就官至“交通部部长”,但此后二十多年官阶无进。除官职外他还是个经学家,著有《沙溪集》二十三卷,包括文八卷,赋一卷,杂著一卷,《无用闲谈》六卷,诗七卷。《四库全书总目》称其《无用闲谈》“多深切著明之语,论文论诗,亦各有确见”。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缘故,这个人屡次到周溪寺洗风尘,且每洗成诗。
据考,中国仅有南康府都昌县新城乡有周溪寺,孙绪所游周溪寺,对应都昌六都的周溪寺无疑。
今日,周溪寺无存,周溪成镇名,主要辖古六都辖地(含柴棚镇辖地)。
也无新城乡,彼时一乡,今成三镇四乡。新城之名,该比明朝早出许多,南北朝,鄡阳沉,都昌立,来自鄡阳旧城的原住民成新城人,新城乡是也。
孙绪:1474—1547,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河北沧州故城县人。世宗嘉靖初官至太仆寺卿。善诗文,风格奇崛豪纵,与李梦阳近。著有《沙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