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只能悄悄的做,做了,还不敢说。
比如,试毒。
谁还傻到去试毒呀,又不是人家研究机构请你做志愿者。
我试的蘑菇的毒。
我太喜欢蘑菇了。
蘑菇太漂亮了。明明就是一柄笨笨的伞,我看来却有万千气象。落下这个“病根”的原因有二,一是童年时偶然接触了一本儿童读物,是文革前出版的,字我是认不得几个,我着迷的是图,那插图非常好,不是那种夸张变形的漫画,是很写实、遵守透视规则的素描画。里面有树蔸、蘑菇、狼和斑鸠。图画的结构有童话般的意境。那让我有了许多幻想和神往。这应当是我酷爱蘑菇的起点。后来看了根据高尔基的《在人间》画的连环画,里面有个外婆是住在森林里的,森林里有蘑菇、松鼠和许多别的生物,这都让我神往。
我住的村里有橡树林,那林子有几百年历史,林子里的腐殖环境非常好,就生长各种各样的蘑菇。我的祖母是个蘑菇通,她能辨识好多种的蘑菇。那些蘑菇有的只是土得掉渣的名,完全上不得台面,有些名我怀疑只是祖母自编的。
梅雨季节,祖母在不下雨的时光里带我们去林子里,一个一个“部落”地搜寻。这“部落”是她在实践中识别出来的,哪个地方有鸡屎菇,哪个地方有糯米菇,哪个地方有绿豆菇,那个地方有红豆菇,哪些地方什么都不会有,她都了然于心。当然,祖母也会及时指出哪种蘑菇会毒死人,这些信息都成了我后来采蘑菇的垫底的“学问”。
我觉得所有的蘑菇都好看。鸡屎菇是最没有艳丽色彩的,但它有尖尖的顶,顶色浓浓地向伞的四周淡开,伞的背面和伞柄是纯白的,这简直像一个秀才穿衣戴帽的款式。糯米菇是那种傻傻笨笨的架势,肥胖的体态,全身一色的糯米白。绿豆菇、红豆菇体型比糯米菇要秀气许多,伞面有淡淡的并不艳丽的绿或红,那韵味如赤脚在田径上奔忙的小村姑。红艳艳的,花嘟嘟的伞当然更漂亮,却不给我好感,奶奶说那是毒死人的恶物。
能吃的蘑菇都让你感受中国画的淡雅素净,都有淡淡的宜人的芬芳。让你一次闻过,终生不忘。
鸡屎菇,就是鸡枞,中国南部好几个地方都野生,不能人工繁殖。鸡枞菌也叫蚁巢伞,有几个不同的品种,广东的荔枝菌非常名贵,我有幸连续三年同一个时段同一地点采到,可惜后来地面大改造,环境被破坏了,再无踪迹。荔枝菌的味道其实敌不过都昌的鸡屎菇。
不管哪一种鸡枞,你吃一口,就知所谓美味是什么意思,吃着鸡枞,什么大厨的大菜摆在你面前你都不耻于动筷的。
我的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情愫,很大程度上是因着鸡屎菇和那些后来渐渐罕见的“糯米”、“红绿豆”。
眼下正是梅雨季节,我知道我的母亲一定会记挂那些可能长鸡屎菇的地方,橡木林是早就没有了,那么好的森林的腐殖环境是不可能再有的,但我聪慧无比的母亲每年都可以在新的地方发现鸡屎菇。母亲采到鸡屎菇,一定是要把散居在好几个地方的儿、孙们逐个地想一遍,想着怎么让远方的亲人来分享美味,当然这个愿望她是根本实现不了的,菌类只宜现采现吃,过不得夜的。
旧年,我的大哥在曹棋河边的松林里采到大量的鸡枞菌,这比发了财还让人兴奋。哥哥说,你来一个排的人都可以放开肚皮吃。天,那么多,那么纯粹的鸡屎菇,能吃上的真是好大的福分啊。
我想,此时此刻,如是鱼池上没啥忙的功夫要做,大哥肯定会到那片松林里去“守株待兔”,“守株待兔”当然一般是空手而归的,这空手而归的一程也是令人感受布谷鸟声远遁的美好的。
南沙这地方,曾经的黄瑾林里长荔枝菌,是我发现的奇迹,那时长长的江边绿道上,还长着非常多的马勃,马勃的身形比糯米菇还要笨许多,胖得都伞、柄不分了。我发现珠江边的马勃之前没有见识过马勃,看其笨笨的样子,我就判断这家伙无毒,我采来几颗,找资料查,知道了它的身份,马勃,牛屎菇……竟然有非常好的药用效果,食药同源,味道也是非常鲜美的。因为是蘑菇,得排除其有毒性的可能。于是我就试毒。
取一个,做成食品,食少许,等半个时辰;觉得无不适感,再加大一倍分量,再等半个时辰;直至觉得分量够大了,依然无事,就作出此物无毒的判断。
我这话只敢悄悄说,万万不敢传出去的,否则人家的唾沫会把我淹死。每年都有因食用蘑菇死人的案例,政府、学校三令五申,严禁采食野生蘑菇。我却说出如此负能量的话,简直有悖一个教师的身份。得得,这个我真不敢,算我白说,我抹掉行不?如果抹掉了你还是读到,就算我放屁行不?万万不要那么做,怎么能以身试毒?
理是那个理,但每一种食用菇和每一种毒菇都是曾有过人以身试毒过的呀。
我是想,这世上好人万千,坏人也万千,好人和坏人都是横眉竖鼻的长,看起来都差不离的,如是因为人中有坏蛋,就不跟任何人接触,总是说不过去的吧?孟母说择邻处,总是以身试过才知道“毒”与“不毒”的。
不食河豚不知鱼味,河豚是有剧毒的,毒在肝,如是能完整无缺的除其肝,那就可以放心地食用。所以,总还是有美食家千方百计要吃河豚。河豚毒在何处,其实也是试出来的。我的堂舅壬午子,就是这样试毒的一个人,他没有成功,受过毒害,但到底也活到我给他写“吃河豚的壬午子”哀辞的天年,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说归我说,看官莫信。
蘑菇,给人的贡献,应当是非常非常多的,美了人的嘴,健了人的身。但到底还有许多蘑菇资源是没有开发出来的,而且,就因为蘑菇可能有毒,毒死人责任太大,就讳莫如深,坚决杜绝人与蘑菇的接触,这就把很多的资源浪费了,用我奶奶的话说,那真是没福。
我真不想错过那可能命里该有的“福”,所以总有寻找蘑菇的心。
年年找,年年失望,如今马勃都少有了。狗尿苔(有毒)倒是多见,鬼头伞(有毒)也可见,让我心心念念的蘑菇潜影了。
带眼镜去,到那大片的草地上查,总有令人灵机一动的东西,有些东西小是小,样子很令人怜爱的,宜人的芬芳也有,袅娜着身子戴伞的样子也是,多半是无毒的。那就悄悄地,取五六七八朵,带到“实验室”去,先狠着劲查资料,查到其身份是“根正苗红”的我就——
一片
两片
三、四片
飞入哪里哪里都不见啦
我现在有经验,如是一丁点下肚,就有轻微肚子不适的感觉,哪怕是有些快感的那种,就可以判断:有毒!
我是说我试,又不叫你试,没毒你等好好吃就行,不吃是你命里福分上的事儿,看官你骂我干什么?我死了又不麻烦你写追悼词,真是!
这一段我就是不抹,不就是那个那个了一次吗,算打屁行不?还能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