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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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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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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穗鱼

麦穗鱼1.jpeg

麦穗鱼,非常小,比一般的鲀子还小,钓麦穗鱼的时候我把麦穗鱼叫做鲀子。

我知道麦穗鱼不是鲀子。哪有那样胡说的鲀子?随便你怎么把钓钩下了,一个喷嚏没打完,那贼就咬钩,你自然是非常兴奋,但大蒜杆做的浮标就是那么鸡啄米样的小幅度上上下下,觉得有鱼咬钩,提竿不见鱼。钓鱼的生气,下决心和那贼决一高下,当然最终是钓鱼的赢,一个上午过去,总有那么三、两只麦穗鱼被钓上来,我想,那是麦穗鱼怕伤了钓者的心,派几个原本不想活的代表做样子的。三、两尾麦穗鱼,做不成菜肴,只能是找个白碗养着,盛清水,想是想养到鱼儿生娃,可是鱼儿生娃的事儿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麦穗鱼,其实非常漂亮的,如是发一个高清照片,外行的读者根本搞不清那是什么大鱼,非常像鲩鱼,当然也像草鱼,比草、鲩更多几分神秘和灵气。

想来,麦穗鱼愿意咬我的钩,实在是给足了我的面子。我根本不会钓鱼,但觉得钓鱼比画画更能让我走进布谷鸟歌诗、长尾巴狼摘蘑菇的虚幻世界。就自己弄一根硬梆梆的竹竿,那是我的爷爷在篾具社效力的时候在周溪街买来的做篾器的下脚料,山竹竿是不假的,无杪,也不过丈把长,干死了,没有弹性。我那时根本不知道钓鱼跟竿子的弹性有什么关系。从自己家楼板上偷到一个竹竿,再从祖母晾晒的大蒜把上偷着剪一截大蒜竿,剪成米粒状,用母亲纳鞋底的麻线穿起,是为浮标;谋一个大头针,弯成钩,做钓钩;剩下不就是去挖些寒筋(蚯蚓)做饵么?这个我知道,大的不要,专找小而红,我看着中眼的。不要酒米(也不可能有)不要啥的,坐到垅丘塘的大乌桕树下去,甩下钓,看那水面的动静。如是马上就有浮标频繁浮沉,那是麦穗鱼来闹无疑,那当然就陪着那厮慢慢玩。如是什么动静都没有,那钓者胡思乱想都没啥,反正钓饵也不用换,你就是尽想着怎么胡乱拼凑些文字当周记骗老师都行。当然可以狠狠地在脑子里编长尾狼演义。直到斑鸠跑到肚子里去叫唤,草丛里的老石鸡饿得乱窜,就起钩走人,欣喜就在此时出现,竟然钩上有大货,一个硕大的车板鲫鱼。对,就一个,做下午饭的菜少是少了点,但绝对不会丢给鸭子。母亲或者奶奶,会用多些的辣椒混着这条鱼煎,辣椒好吃,鱼也好吃。

更多的日子只是钓麦穗鱼。觉得钓麦穗也很不错。

写过许多野水先生说的“浪漫主义的乡愁”,都没有写过麦穗鱼。很重要的原因是此前一直没搞清楚那鱼的身份。只说那鱼是鲀子,也知道并不是鲀子,鲀子是肉食性的,常规的情况是伏在浮泥上,应当是在泥土里寻找小生命为食,这麦穗鱼没有鲀子的狡诈和灵巧,有着粗鳞片(其实鳞片不大,相比其不过10厘米的身子显大),看起来不想吃肉的货,如今知道鱼不可貌相,这娃吃蚊子的幼虫。这跟豆娘的习性是相似的。想起来还真是,那些年,陪着麦穗混日子的时候,也总是看着水面上有翠色、红色的豆娘讨生活。

我这辈子就没有学会钓鱼,自己找个理由是开始读书之后觉得钓鱼完全是鬼混,那么多时间不读书简直不可思议。胡须泛白的时候,还是眼馋人家钓者的逍遥,也弄过并不落后的钓具,去钓潭、钓滩,实话讲,一只麦穗都没有上过钩。渐渐死了钓鱼的心。

如果人家说俺太土,我会争辩,哥们钓麦穗的时候,你还不知在那里揺风呢?!

见识过纯粹的钓者,技术非凡,一个上午能钓上一、两百斤大货,那样子简直是世界就是钓者的。但这样的钓者,其实在钓不在鱼,把鱼钓起,过个秤,显个成绩,拍个显夸张的照片,跟东家说好就混餐饭吃,鱼还是全部放掉。

这样的大侠,当然是极少的,多数的钓者,是很在乎鱼的。

钓鱼,其实是一个大的阴谋,弄个饵,悄悄放到人家鱼的世界里去,假装有美食送上门,等鱼儿来上钩,聪明老道的鱼儿当然不会贸然上当,但这世上总不失冒失鬼,随便动一动吃的念头,就上了当,那是非常悲惨的事儿,运气好的鱼儿,忍着疼,一时逃得命,却带一锐器在嘴,伤口不能愈合,死亡的恐怖挥之不去,最终自然是感染细菌或病毒死去。多数的情况,自然是“壮士一去不复返”。唐朝张志和写了《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专说钓者的洒脱,宋时黄庭坚却在这诗里插了四句,后两句是“人间底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这是说了生命的艰难。

鱼如人,鱼的悲哀和人的悲哀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这辈子是人,说不准下辈子就是鱼,想想被那些耍阴谋的人钓取做刀俎之物,怎么着都难受。

想到这个事,我就铁着心不学钓鱼。

肉食者多,身子都肥得出毛病,但还是不改肉食的心。

非常令人伤心的事儿。

想起那时,我们虽然粗蠢,不识得世上许多道理,但心儿小,钓鱼的事儿真有,不过是蒜杆针钩钓麦穗。

人生在世,不过是混个文味儿,文理儿,比如,独钓寒江,文理儿不在于钓到了什么,在于蓑衣、钓竿、雪,还有空旷的江,还有看不见的并没有来咬钩的鱼,是那样的组合人生。有个叫子牙的老头,他钓鱼竟然连钩都不打弯,这样的情况怎么会有鱼儿因为没有心机而出事儿?如还是有鱼被钓上来,那不是一般的鱼,那鱼必有超人的智慧,超人的技能,一个鱼口,咬个直针,靠神力,竟然能窜到人的世界里来,那不是英雄是什么?做英雄也是图个文理儿,文味儿。

我想,那些我钓麦穗的岁月,其实是非常美好的光阴。

乌桕,夏风,布谷鸟声悠悠去远,豆娘飞过来又飞走,冷水沟里有蛇,不会到地面上来瞎窜。对峙的双方,玩着你争我夺的游戏,游戏而已,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大家所得,多是这世间的美好。

如说钓,钓麦穗也是钓,不需要谁谁谁真来上钩,浮子上上下下,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彼此做着相争的脸面,其实真没啥恶毒的。

世界是大家的,大家都是麦穗儿,风吹日夜生,大家都好好活。

好好活着,就是得了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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