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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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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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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家没画过茅草屋的估计是极少有了。寥寥几笔,茅草屋成,种种原生态的韵味就有了。

早先舞文弄墨的,给自己的场子命名为“观松堂”、“品风庐”、“寒梅舍”“听雨斋”,这些屋子多半就是茅草顶。杜甫有感于自己的屋子“为秋风所破”,倒是直说“屋”。

茅草有很多品种,做屋顶防水的,是管茅,就是芭茅,也叫芒(五节芒)。茅叶上有细细的绒毛,水不可侵,铺到尺厚,做成斜式,大雨也不可入内。再好的茅草顶自然比不得瓦顶,只是瓦顶的出现算是“高科技”,需要专业的作坊,需要交换市场,是很“现代化”的东西。

“故人西辞黄鹤楼”时,活命过世的芸芸众生,始终离不开茅草屋的庇护,就是补了米的秀才家,一般也会有茅房。茅房就是茅厕,这个名词源于正屋用瓦顶,厕所、猪圈还难以那么奢华,依然用茅草为顶。

那当然凉亭、水车屋一般也是茅草顶。所以明朝以前的古画,凉亭少见不是茅草顶的。这不仅仅是茅草屋画起来省工还有古韵,于事实也是吻合的。鲁智深打坏的半山凉亭要说就是茅草顶的。

茅草,是禾本植物,这就说清楚了其和高粱、玉米甚至谷子、狗尾巴草的亲缘关系。就说这管茅——芒,抽穗,开花,结果,张扬着画家爱画的芒花,这跟其那些为生命奉献粮食的亲戚们的做派也很相似,但到底芒之果是不能采作食的,源于芒的播种方式不是“奖励式”,而是飘絮式,风起,芒花絮随风飘起,随缘到某个地方落了,被杂物挂住,再遇雨,种子入土,新生命就有了契机。

抽芒穗做扫帚,那当然不仅仅是好看又好玩的把戏,芒穗帚做不得扫地用,却好做扫粉、掸尘用,心有灵犀的人还会在此类帚上作艺术上的工序,弄成亦实用亦工艺的东西。

对于孩童来说,芒穗是有个可食过程的,那是芒穗孕育得成功却并没有抽穗之时,孩童耐着被芒叶割伤的危险,挑肥壮的“大肚婆”,沉稳着劲儿抽出,剥出嫩润的穗肉,宜人的芬芳四溢,孩童等不及炫耀自己的成果就会张口把穗肉嚼着、品着食了。一根肥穗填到肚子里去,怕是可以抵半个社粑,多抽几根那就差不多可以抵半顿口粮了。

所以,中国缺粮的岁月,芒是很难长成大气候的;等不缺粮了,芒才可以疯长。一些人本来用易于生长的芒做菜地的植物墙,不几年知道坏事了,芒繁殖得太快,占地太多,想挖掉它已是难得有那劳力和时间了。

芒强盛的生命力和极快的生长速度,确实有“占尽天下风流”之虞,因为茅草屋顶的刚需,芒的生长被控制在生态平衡下。

江南丘陵,山峦上普生丝茅,于茅氏家族来说,这真是一位柔顺的小家碧玉,不跟松、栎、橡等乔木抢地盘,只与蕨类为伍,也并不抢蕨类的口粮,随风月得少许天地之赐,长长弱而不娇的身,有花穗,却不卖弄风流,守着自己的本分释放自己的青春。

世上人,到冬天天气干爽之时,去山林间取木下柴草,不过是蕨,不过是丝茅。

丝茅做柴,说是极品不过分。缚团之时,已给人柔顺、温暖之感,不似别的柴火会把缚柴人的手弄得伤痕累累;点火之时,也不过是火石轻擦数下即燃,之后一路欢歌,烧柴人不用吹火筒,不会因柴硬、湿难燃冒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么欢的火,却不会太旺到铁锅融伤的程度,烧柴人易于把握。说起来,烧丝茅的日子,是非常优雅的日子,虽然这日子不会很多。我的故乡人,用丝茅柴炒爆米,求的是丝茅火不过分热烈而烧焦爆米,也不会陷入阴沉使米胚失爆。早先的都市人,说九江、景德镇吧,市民多求丝茅柴引火,只要有丝茅在,早起给煤炉引火就伸手捉虱子一般易,不会误老少用火的大事儿。

记起那年,岳父去泗山他先父遗留下的山林取柴,那里到家有十多公里崎岖道路,得些丝茅柴,他用自行车驼运。我试过他那驼柴的车,柴有三十多公斤,不要说骑车行走,就是扶住那车不倒已是非常不易。千辛万苦把柴运到家,还得匀些柴禾给我们。每次用丝茅柴引火,都记得岳父岳母的好,甚至还会想起岳父也根本想不起颜容的他的先父,那个人,是个教书先生,不知因着什么样的生计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那片山林权,二十二岁就病故。

江南丘陵,生长最普遍的是白茅,白茅之白,在于秋冬相拗之时,茅穗成熟如白绒,漫山遍野白旗猎猎,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白茅的生命力,当然也是不输于芒的,有俚语道是“火烧冬茅心不死”,喜听琵琶曲的那爷也说“春风吹又生”,说得人心生希望。如是放任一块土地自然生长,绝对是白茅首先占领的,鄱阳湖流域垦荒,最大的工作量就是挖除白茅。

一块好好的土地,放任数年不种,土地的耕作价值就不再有,必定会成为白茅的领地。这些年,江南小块土地荒芜严重,可耕面积快速萎缩,主要原因开始是土地上的产值抵不上非农耕劳动价值,一连数年抛荒,土地很快被白茅繁殖,后来想耕作已是不易了。种水稻的田,是万万不可有茅的,只要有茅的存在,必然不能保水,也必然是过度贫瘠。

白茅对于农民,也并非百无一是。无法耕作的土地被白茅繁殖后,植被的问题就解决了,不担心土的流失,白茅根深入土壤,根根相盘,就是被洪水冲过,土地也不会皮开肉绽,没有高大的植物,基本排除其它物种的“侵扰”,现代文学作家描写旧时萧瑟的景象时常有“光秃秃的坟山”的说法。“光秃秃”并非什么都没有,多的是白茅和马鞭草。春夏之时,茅草茂盛,也是绿油油一片,到深秋之时,茅草地上茎叶死亡,远看才给人“光秃秃”的景象,枯死的茅草,在天气晴好之时,非常易于点燃,白茅、马鞭草的灰烬和着焦土,是好的肥料。所以有“长刀断笠去烧畲”的做法。

白茅的嫩穗,也曾是中国大地上孩童的天然零食。春事随风动,漫山遍野茅草挺起孕妇肚,孩童适时到田野山间去抽茅穗,抽到满满一把,再慢慢享用,不过是剥开穗衣,取嫩润的穗肉,其芬芳更胜于芒穗肉,只是一茎穗所得肉不过豆大,放口里嚼食没有质感,于是孩童会不急于食用,把许多茎穗肉拼在一起,会玩的孩童还会把穗肉盘成圆形,如铜钱,或自我欣赏或炫耀于他人前,一边还唱着:

茅钱子

打饼子

佪人涨平了肚脐子

……

旧时白茅生态的平衡,也跟孩童广食“茅钱”有关。

禾本植物,被生命利用的多是其果。高粱、玉米、粟,还有禾的本体稻,就说成语“稂莠不分”中的稂和莠,就是狼尾巴草和狗尾巴草,于人而言,好似这草没有用处,其实这就是一种“粟”,是鸟儿和虫子的粮食,要是没有这些草籽,鸟语会更大分量地抢食农民种的粮食。

“该死”的茅,好似没有果子给人类食用,人们总是想拼命地翦除它们,旧时人的力量是无法完全翦除茅的,这样一个挣扎过程,就是人类刀耕火种的生活。住了茅屋,才有可能得安生;得茅柴,食茅穗,在人的食事上也占了不少的分量;茅草铺床,做的是夜衣;衣食住行茅之所用占了三样。

所以茅草入画,原是有情感因素的,画家画茅,所求不过是“法师自然”,茅舍竹篱,所思在于远离尘嚣,男耕女织;“蒹霞(荻)苍苍”其义在于对活着和爱着的憧憬和渴望。茅之入画,必用暖色,不过赭石加藤黄。暖之所在,在于人情。多少年,茅和人的活和爱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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