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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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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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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荆

黄荆2.jpg

“黄荆杪上出功夫”、“不打黄荆教不乖”,这是古时楚、吴、越地区民间就流行的话,现如今说的人少了,听得懂的人也不多,那意思就是今日说的惩戒教育是必要、有效的。

小孩不听话,就要打屁股,但嫩皮细肉的,用棍棒打是不行的,得找小而软的枝条,这就找上了黄荆。

黄荆,植物学里把它归为马鞭草科,其实不是草,是灌木或小乔木,但那枝条实在像草,打起屁股来,比木槿条更能免除对人骨肉的伤害。

我的父亲北在浮梁、南在安义做手艺回乡时,老说起“一根山黄荆扁担”的故事,并非扁担有什么传奇,他只是强调他找的扁担材质非常好,得山黄荆材质的扁担,那当然是“官到尚书”的遭际啦。我小时不知山黄荆树是什么树,但从父亲的故事里牢牢记住了“山黄荆”三个字,也就非常向往一朝能亲眼见识山黄荆。我写的小说《眠棍》,就有主人公提一根珍藏的山黄荆扁担跟人赌力的情节,写的时候我还真不知山黄荆到底是什么样的树木。

因为研究语言的习惯,我才将打人的“黄荆”和父亲所说的“山黄荆”联系到一起,我的家乡,打人用的“黄荆”的“荆”读jiang,父亲口中的“荆”只是读jing,我想了好多年才知道这黄荆和那黄荆是一回事。

黄荆枝条很软,有些“草化”,但其木质却是非常的坚硬且富有弹性。早些年黄荆木并不少见,乡村里每一座山峦上都多有,但那木很难长成大气候,极少能见到成材的木料。山里缺肥,黄荆长起来就更慢,但山里人迹罕至,少有人对树木的伤害,偶有黄荆长成腕粗的木头,非常珍贵,这就是父亲心心念念的扁担胚。

我出生的村里有很多黄荆的时候我把黄荆认作草,那草有特殊的芬芳,乡民叫它豆豉棚子或豆豉团子。

做豆豉的时候,必然要割来黄荆枝条盖豆。

很有意思的是,明明家家户户都知道“用黄荆打人”的说法,人们并不知道黄荆为何物,在乡民的心中,黄荆就是用来打人的小树枝。

小孩听得黄荆二字是有本能的惧怕感的,有顽皮孩童逆了长辈定的“戒律”,老太太就会咋呼:给我拿黄荆来!

我小时因着什么触怒了父亲,这可不得了。祖母一贯的育儿信条就是“黄荆杪上出功夫”,而父亲是非常听从祖母的,我深知那次父亲要用黄荆狠狠抽我了。胆战心惊,不知道到底会被打成什么样子。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次犯下大错,要用黄荆抽,家里没有黄荆,你到园坝上去割,多割点,割少了打不改还得重来。我晕乎乎去园坝上割来一把木槿条,严格说,这不是黄荆。父亲看我很顺从地割来了“黄荆”,火气消了,说:“黄荆”割得不错,这次就不打了,下次“犯法”一起打。可见一贯重视咬文嚼字的父亲也不知道黄荆是什么。他认得山里的黄荆木,却不认得家里的黄荆“草”,他也万万想不到,豆豉棚子就是黄荆。

黄荆的芬芳在其叶和花里,江西人用黄荆花、叶盖豆就是看中了黄荆的芬芳气味,就是用黄荆的花、叶给豆豉增香。而黄荆并不是哪个省份都有生长的,所以,没有黄荆的地方的人做豆豉,自然是用别的植物盖豆,也都是有特殊芬芳气味的,可见各地人都有给豆豉增香的见识。

黄荆的使用价值非常大,其叶和花可以提炼芳香油,中医学里,黄荆有很多的医用功效,祛风解表,止咳平喘,理气消食,止痛。主治伤风感冒、咳嗽、哮喘、胃痛吞酸、消化不良、食积泻痢、胆囊炎、胆结石、疝气。《草木便方》里说黄荆养肝剧窍,坚齿,聪耳明目。止带浊,疗风痹、颓疝;《广州植物志》里说黄荆祛风,涤痰,镇咳,用代茶叶有解暑之功,《南宁市药物志》里说黄荆温经散瘀,解肌发汗,治感冒、疟疾、哮喘。《四川中药志》里说黄荆养肝除风,行气止痛,治伤寒呃逆、咳喘、食滞、小肠疝气及痔漏生管。

小小一木,作用真是太多了,这是人家医家、药家反复实验过的,不是诳语。

说来,许多珍贵的东西其实就在或者曾在我们身边,与我们晨昏相伴,我们却不识得其价值,这是很令人感叹的事。就说这黄荆吧,我这辈人幼知其名,太长的时间里,我们只知黄荆是打人的工具,不知是养人的美食、治病的良药;知道山里有神木,可以帮助我们挑天下,挑日月,却不知神木就是我们随意践踏、滥割的路边灌木。我们傻傻笨笨地把神赐的天物做了小用,十年、百年并不自知,说我吧,只在某日想起割草遮豆的往事,好奇于“豆豉棚子”,才有了揭开蛛网密布的帷幕的契机。这样的事儿真不鲜见,这二十多年,我发现了故乡的灵芝、紫薇、紫檀、南芫、橡木、缸板归,嗯,还有黄荆!太长的时间里,我的先辈和同辈都把这些珍贵的灵木当作煮猪食的柴火。

说来是令人伤感的事儿,但到底一样样都“华丽转身”了,“转身”是缘,是我们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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