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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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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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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海边日记.jpg

记不起是哪一年,乡村里传唱起《采槟榔》,那曲,那词,那味道,正青春的我们如沐春风。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

从图画上看到,槟榔树跟椰子树一样,树干长长弯弯高高,在海边,在石旁。云白白,天蓝蓝,细浪轻拍,海鸥慢飞。有个长辫子女孩,带着草帽,提着篮子,青春洋溢如我们岁月的奔放,她来到槟榔树下,闪着黑亮的眸子,没有看云,没有看海鸥,看那高高的树。

多少乌云散去,正是初夏好风景,人可以自由相爱,奋力劳作,这是多么好的事啊,难怪那女孩这么微笑着歌唱。

少年郎采槟榔

小妹妹提篮抬头望

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是啊,是啊,这么美丽的女孩谁不爱呢?谁能爱上是谁的福,但她会爱上哪一个少年郎?时代不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是爱情的障碍,她也不是要嫁给官家、豪门,她说,谁先爬到树上去,把槟榔摘下,她就跟谁走。

哎呀,这样啊?这样好啊,你不是好后生吗?好后生就该有好劳力,好技术,好胆量,不要怕,爬到高处,摘那神奇的槟榔。

青山好,流水长

太阳已残

归鸟在唱

摘槟榔的后生回家乡

《采槟榔》,一九三零年代湘潭黎锦光先生根据湖南民歌《双川调》作曲,殷忆秋作词的歌曲,到四零年周璇原唱,风靡上海之后被历史的风云遮盖,到一九八零年代被奚秀兰、邓丽君、凤飞飞、龙飘飘等翻唱,再次风靡,大江南北的田野上到处都是“槟榔”味。

我感性地认为,这歌是提前五十多年为中国改革开放备下的,多少中国好男女,哼着这首歌,放开手脚,勤劳勇敢地建设着家园。

很长的时间里,我是没见识过槟榔的,我的直觉,槟榔是椰子样的东西,倒是比椰子的名字更多一分香甜和雅致。我也曾多少次梦里去南国,到海角天涯,爬到树上去,摘那椰子样的槟榔果。之后砍开“槟榔果”,把甘爽的“槟榔汁”分给我的亲友喝,甚至还分给了乞丐正吉,他喝了“槟榔汁”,华发变青丝,丢掉打狗棍,成了使牛耕田的好后生。

后来我真的坐火车,坐汽车,到了南国。

旅途中,我看到一个也是故乡走出去的女孩,长发飘飘,眉毛画作远山长,简直跟我梦中见到的捡槟榔的女孩有几分神似。你也去南国吗?女孩不答,只是灿烂一笑。

就是这一笑,把我的热情降到冰点。

那女孩一口黑牙。不知因着什么样的噩梦,我平生最怕人露黑牙。

好好的白牙,竟然变得乌漆麻黑,这黑的东西,必然进入到人的肚子里去,或者是,人肚子里的某种恶物,泛滥到牙上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觉得黑牙人很鬼气,黑牙人一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收起热情,淡然接过那女孩递来的一片食物。看我犹豫,那人说:槟榔。

槟榔?

不过是干死的果皮,用某种香料浸染了,放嘴里嚼,自己的唾沫变成香甜的汁。

柴柴的东西,根本都不能算食物,嚼几下,好似牙齿有排斥感,我悻悻地吐了。

没想通,为何把那种东西叫槟榔。

我去了雷州半岛,一个确实有香蕉、荔枝、芒果、龙眼的地方,但我还没有看到椰子,当然也没有看到椰子样的梦“槟榔”。为了寻梦,我到了海边,到了桉树林,到了有厚厚芒叶做屋顶的村庄。

在榕树下,再次看到黑牙人。有人把牙齿镶上金,笑或不笑,那满口黑气混着金光射出,让我想起蛇妖的传说。

在那个渔村的树林里,我被七八个人持刀抢劫,我借钱采购的珍珠核被劫匪拖到林子深处瓜分了。

虽然有朋友帮我把东西要了回来,一次惊悸让我再不愿去渔村,彷徨着的日夜,老是记着砍刀,也老是想起黑牙。

凭理性,我分析牙之黑,不过是垢,垢久积成“石”。就是不知道何种食物会让牙结上黑垢。我的故乡人,牙上结黄垢,那是抽黄烟或疏于刷牙造成的,黄垢自然也给人不洁、不雅的感觉,近处也会熏得人无处换气,但到底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只会让人有些伤感地抚摸岁月的伤痕。不似那黑牙让我觉得恐怖。偶然会想起那个黑牙女孩,闭着嘴巴是那么青春洋溢的一个人,会不会因为那黑垢的泛滥,在某个晨昏香消玉殒?

为此我对牙垢非常敏感。我长期一日四次刷牙,成雷打不动的生活规律,为的是不让牙齿长垢。

有一次我到南沙街的市上看酒,酒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懂酒,铺子里有好多瓷器缸装的酒,应该有好酒。但我在那铺子里没有待多久,没有开口买酒。我只对老板说:你,满口都是牙结石,赶紧找个好牙医,把结石刮掉,越干净越好。不然你牙齿很快会掉光的!我知道那人对我唐突无礼心存不悦,我实在是忍不住要把那事说出来。我知道我说得有些感性。那人的牙只是结石多,并不是很黑。

过了半年,我再次经过那酒铺,见到那个人,不待我问,他主动张口呲牙让我看,哈,结石无存,牙齿有了活力!我们没有讲话,我心存几分喜悦,内心里认为救人于“水火”,是令人心爽的事。那人虽无言,肯定是对我有感激之情的。

南沙街的原住民里,是偶有黑牙人和金牙人的。我也曾想过去访问他们,牙齿之黑到底是因为哪般?

忽然听说,一个唱歌的,因为吃槟榔,得了病,三十六岁人生就被迫谢幕。

我不信,去查资料,方知,有一种“毒品”(土耳其、新加坡、阿联酋、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国法律把槟榔定性为毒品)是槟榔,会使食用者的牙齿会变得乌黑,口腔黏膜会因为槟榔汁的刺激受伤,牙齿受损,国际医学界公认,槟榔是一级致癌(口腔癌)物。有老家的朋友说其单位老领导的儿子就是因为食用槟榔致癌,花费六十多万块钱无治。

天哪,那个引起牙黑的恶物竟然真是槟榔,嚼槟榔成瘾,所以成为许多年轻人的"美食",因求“美味”,采槟榔才成了"美好"的事物。原来槟榔竟然是不及鸡蛋大一物,不是我梦里所见的“椰果”啊。

人真是带着苦难到世上来的,感性、理性,一辈子在心上交织,谁不想无忌无碍潇潇洒洒走一回?想吃吃,想喝喝,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这样的感性看起来让人潇洒,竟然藏着把人送入地狱的套路啊。好在有理性在,吃不得的莫吃,做不得的莫做,读书万卷,其实理就这么多啊。

“黑色幽默”并没有改变我对《采槟榔》的好感,南边客来,北边客问,我都说那歌是唯美的,那歌的魂还飘荡在九州大地的风云里,刻骨铭心的感性之美和顺应天道的理性之光都在那里,陪着我们许多人到老。

椰果高高在树上

谁先爬上谁先尝

……

我们这样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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