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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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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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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对岸是汪家

输湖里的水原本是可以荡漾到我家屋墈下的,就是说早先卖冬瓜的船可以行到这里来,把船锚定,船家就可以来我家问茶。但这是白说的,早先我家也不在这里住,而且我出生后曹琪山到陶家边垴就横了一条坝,虽然有些年份水会漫过来,篷船、帆船是不会跑到内里来的。我在小说《高腔》里说毛狗在我屋墈下古樟木旁的码头上船往湖里去,那是比卖冬瓜的船更早些许的事儿。

篷船只是顺着水道跑,白帆点点,多半从猪婆山那边入鄱阳湖里去,或是从大湖里入港头里边来。

船是行的,山是静的。对岸有山,绵绵长长。山色是青的。

多少次那山给我许多幻想,听得人家说骊山(庐山),山上有许多故事,翘嘴叔公在骊山做手艺的时候看到一个万人敬仰的人,骊山上有好汉坡,上得坡的人都是好汉。我猜想这对岸的山是和骊山相通的。我想游到对岸去,上那青的山,踏那白的石,走到好汉坡去,看看万人敬仰的人。

每每动了游到对岸去的心思,我会去河下看浪。远远的白浪,如江鸥不停息地做着展翅的样子,每次都是不曾飞起又消失,正诧异间又展翅,有细碎的梦呓,不知道在诉说着什么样的心思和往事。我知道自己是无法长时期驾驭那些白浪的,两岸相隔怕是有八里地吧?到那水的世界里去,赤条条一个人,光是那孤独感就能折磨得人不知南北东西。

我还是想到对岸去。

除了想上那青的山白的石,我还想看那山下村和村里的人,那里是否也有结满柿果的大树?是否有另类的斑鸠和布谷?是否有传奇的狼和狐狸精?那里的人是否也说鄡阳话?

总是有非常逼真的梦中情景,踏着浪去,遇了一次又一次的险,过了一湾又一湾,有如画的柳,世情的屋,清流行在卵石间。许多人心动的异象,就在对岸的山水间。

听得人说,冬季可以走到对岸去,有些人在冬季会到输湖里去捡甲鱼,甚至也有人到输湖里去拾贝,我也曾在枯水的时候去察看,枯水的时候,河床确实有裸着的身,但中央依然是湿的泥,泥很深,一脚踏进很难拔起,核心的河床还有一线不枯的水,看是一线,依然得驾舟行。

年年如是,我的梦想变得依稀,还是不曾到得对岸去。

河在我梦里哭,我回到故乡。

这一次大旱,河床被晒成了鱼干。龟裂的痕,可以塞进人的拳头。

我要进河床,抚摸河的伤口;呵,借此机会,走到对岸去。

一个人走在河床上,有从来不曾有过的情感。哎呀,这感觉真是太陌生了。平坦得夸张,或是布满裂痕的鳞状干泥,或是长满一色的矮小蓼子草地,有许多直立泥土中的蚌壳,看得出蚌在几个月前就悲壮地死去了,直立的样子,彰显蚌将生命顽强地维持到最后。壳里的肉香消玉殒,一丝腥味都没有留下。一批批的雁飞过来,它们应当看到我,并没有做出大的反应。河床干成这样,雁们到哪里找吃的?它们不停地哀鸣,是不是在诉说着世道的艰难?这河道里曾行过朱、陈的战船,如能穿越,船和战士或许就在我的面前呢,那些人背井离乡,到这里打仗,或许就在某一刻,失了招式,做了刀下鬼,尸骸烂在这河床上,他们在哪里呀?几百年就让他们的骨骸消亡得影子都没有吗?

夕阳西下的远方,就是猪婆山,说是洪武帝还不是洪武的时候,在那里晒了落水时湿透的战袍,于是那山成了朱袍山。

不停地走,不停的前后观察着方向,从全新的角度看到湖下咀、港头,转过来就是大沙地面,那里有韩家墩、杨老君,但逶迤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不知是什么地方,我猜吧,哪里的村子或许就是詹家,也或许是周家,这都是大沙的大姓,会不会我一猜就真的猜着了?

终于离对岸近了,很清晰地看到村里的房子,赫然看到一个红色土墩,那土墩堪称奇观,一墩独立湖中,有数米高,顶上生长着看似乌桕的杂木,很有年代感,土墩被湖水塑造成抽象画一般的几何体。想必这个土墩在本地是有名字的,应该就有人到这个地方朝圣、礼拜呢。诚惶诚恐,我小心登上土墩,攀到最高处,看四周湖中,又是另样风景。

终于上了岸,进了村。

四处静悄悄,人到何处去了?

终于见到一个男子,不胖不瘦很精神很有田园气,我问此处何村,那人微笑着很礼貌地比划,表示自己没有听觉。哎呀,见到的第一个人真的就是个聋哑人。这跟我曾有的梦幻一致呢。聋哑人手里拿着一把砍刀,他身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女人代替男子回答我此地叫柘咀汪家。哦,如我出生的村落,湖边一咀,此地曾有柘,柘结浆果,叶养蚕。陆上来的人彼此问起去处,言去有柘木的湖咀,因为柘,因为咀,有了人居住,有了地名。这一个村名就是一个故事。

哑巴跟着女人从村里行到村外去,大约是合伴去做着一件需要合作才能做好的农活。这是非常唯美的画面,不俗的一男一女,走在暮色渐起的野风里,这必定有情或爱的故事在里面,绕开道德的框架,那是自然的生态。看到一个被风雨侵蚀得快失形的启事,大约说的是某人家整酒的请柬。看到一些人的名字,正是我所在的六都几个汪家人的排行,有“际”,有“朝”,有“兴”,摆明这三都和六都的汪家是同宗了。

横穿过村,到村西,看到古樟群,凭经验,都是数百年前的痕迹。樟木群再西,有好大一泓内水,鄱湖干如此,此水竟丰盈。水质清,野鸭少许游其间。内水对岸有村,问得是茶园里,茶园里往北,是前舍里。

再到龙筋,试着在南北的方向漫步,是故里村落的人文,因为洁净,因为安静,因为看到紫檀木,总是品出了些陌生和神秘。

初八的白月挂斜空,我得回去,夜行河床,会有诸般艰难吧?

几只大鹅喧着,算是代表古村向我告别。

因为担心天黑得快,走得比来时急,眼看着心中的方向,到后知是错的。

对岸原来是这样,过往许多的想象都不存在。怎么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很多东西在我做少年梦的时候已经是这样,红土墩、古樟树、清水塘;有些东西早先却不是这个样子,因为等,老去了许多岁月,面目已非了,比如聋哑人和他跟随的女人,比如原本长满故事的泥胚墙,比如柘。

站柘咀汪家看,东岸五十度南,我住的六都地面也有一咀一村,有西边汪家;河正东,隔河就是曹李(曹琪里和清溪湾李家),再东去两里地,有个土桥垅汪家,土桥垅再东几里的虬门地面,有陶公汊汪家。不知在何年何月,他们的先祖正是一家亲。一河之隔,多少年这边不知那边。

从清溪湾背后回东岸,我被迫穿过茂草洲,入李家的树林,有几分阴森,也品出数十年前的岁月风韵。忽然发现熟悉的树影,这是橡木!橡木在我的故里被误名为栗木,岁月蹉跎,故里的橡木早已匿迹,不想在李家座峦,还有如此完好的橡木群。橡木群南百十步,是大嫂娘家的泥屋。那时大嫂从这里出嫁,她爹是驾船的壬午子。

要是柘咀汪家也有人如我,心心念念走到有橡木群的东岸来,也该心有感叹:这村!这木!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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