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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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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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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郎有诗说棠阴

唐时金陵有个姓戴的女人,嫁到饶州府鄱阳县生儿育女,饶州繁华自然不及金陵,戴家外甥就在外婆家居住、求学,外公是个隐士,隐士的爷还是隐士,舅舅差不多也是隐士。

这舅舅叫戴叔伦。

这人的诗写得好,虽然后来做了小官,仕途上的出息远不抵他在诗文上的成就。他二十五岁时朝里永王李璘造反(不过是在玄宗的授意下对抗肃宗篡权),世道乱,戴叔伦带外甥回饶州去,那当然就走长江上水道,到湖口,进彭蠡湖,水中看风景,从蒋山(在金陵)到京口(镇江),看海门(属南通)看炉峰(绍兴会稽山),之后抚石壁(石钟山)叹世情,折身东去到棠阴,再到鄱阳。

棠阴在哪里?

就在鄱阳西都昌东不远处,今属都昌,古属鄡阳,巴掌方一岛(不到一平方公里),有山不奇,险松倚壁倒是有,万鸟竞空也不错,此外实在没有什么,人呢?有没有?应当是没有。洪武二年,王姓渔汉携妻登岛,繁衍成村,后有一户纳段姓女婿,后代随父姓,繁衍成段氏家族。今日棠荫,人口八百,除占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的王、段两姓外还有来岛历史短的邱、曹、刘等姓。

洪武二年世道大变,新淦县(今新干县)很多人出来逃荒,有习姓人携家口北上,路过棠阴,一路往北,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不是,逃荒的有个姓王的,就是这一次上了岛?如今不得而知。

戴时明月照荒岛,岛上无人烟,山中少灵芝,没有任何人文记录之地,甥、舅看一路大风景,明明白白记挂着巴掌大的“棠阴”,诗大不说庐山,小不说鞋山,万家灯火的都昌城好似不值一提,偏说个棠阴。这让许多读戴叔伦诗的有惑,确实不知道他说的棠阴是什么啊?棠阴一词是很早就有的,棠树荫,喻惠政、惠行,兀突说此,读者一头雾水,不知棠阴实为一岛。

戴叔伦上两辈人是隐士,隐士之所以隐,说明本是显赫人家,因着某种思想,看破红尘,躲开尘世的喧闹。不是谁都可以做隐士的,贫寒之家,本来就活在僻壤,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何隐之有?隐者,曾在富贵场中来,躲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其实人家是衣着不愁好酒尽喝好肉尽吃的命。见惯了灯红酒绿,有了审美疲劳,才渴望亲近远离尘嚣的地方。戴家公子,因为姐家在饶州,有了两地来往,一路水,一路风,想必到过许多地方,这个叫棠阴的荒岛,他是必定上去过的,岛上有麋鹿,有鸿雁,有巨蛇。岛上没有人间之苦,哎呀,要是能在这里有茅庐三间,读书作画,把酒临风,乃至渔、猎、稼穑,那该多好啊。

但是他不可能真的住到岛上去,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关于那岛的风月,关于棠阴这词的温雅味儿就一直留在心中。

洪武时有人脉至今不过数百年,说起来是个很新的屋场。其实,棠荫是新石器时代人口稠密之地(近年,在这一带发现大型石器遗址),这里占着古中华文明的“半壁江山”,西汉设鄡阳县,棠荫本是繁华去处,红马、白马的传奇,十八家大金店的铺陈就在不远处的虎头(地名)下。近年,附近已发现三个大型石器遗址,今日去棠荫,不准就能捡到石斧、石锛、石箭、石刀……万年风雨,石器如昨,摸摸石头,如亲石器人的脸,体温在那里,情感在那里,放大镜下看,密密的纹路,细碎的坑洼,瞬间动了起来,仿佛得见负者奔于途,行者休于树,有音袅袅,如泣如歌。

棠荫为岛,至今只有一千四百多岁,真是一个非常年嫩的岛,岛上沉寂一百八十年,戴叔伦就惦记上了它,写老长一诗,并非专说棠阴,诗中冷暖,却唤起棠阴的万年灵气,再过六百年,王家人上了岛,重新燃起人间烟火。后来饶州府在棠阴设了巡检司,人气渐浓。

都昌县志是查不到棠阴巡检司的,只有左蠡、柴棚二司。并非记载有误,明之前棠阴不属南康都昌而属饶州鄱阳,《饶州府志》里是明明白白写着棠阴巡检司的。时光能穿越的话,想必戴郎会上岸去,会会巡检司里的登仕郎,或许会登上谯楼,看烟波浩渺一叶舟,那就会写出更多的关于棠阴风月的文字吧?

明明白白是“棠阴”,不知何时被写成“棠荫”。古时“阴”是“荫”,大树荫下好乘凉,但“阴”不只是“阴”。

王家人上岸的时候,想到了棠阴的种种好,山上有柴,水中有鱼,官府难管,恶人难侵,那当然好活命。事实上也如是,一代代人丁兴旺起来是自然的事。但棠阴“阴”性重,岛上人触犯了水里的“脬肚鬼”(患血吸虫病),许多人脸黄肌瘦却腆着大肚子……哎呀,不说,那一代代的人受过的苦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棠荫话,可以被都昌、鄱阳人听懂,甚至整个赣方言语系的人听起来也没有太大困难,但确实很另类,这个另类其实是其保留了楚语言的特征,所有口语中的入声都保留下来了,细细考,比都昌、鄱阳话对入声的保留更完整,而且,所有入声都用上声的音调读。古时平、上、去、入四声,其实只有平、上、去是声调,入是特殊的韵尾,不是声调,所以入声字也还是有声调之分的,棠阴话,入声字都读上声,这简直是古鄡阳话的活化石。对古语言完整的保留也证明了新的语言对其少有影响。

如今棠荫人也会说普通话,甚至棠荫娃都可以演电影了。有个剧组拍了类似《一个都不能少》的电影,主要演员就是棠荫妹子。妹子的爹是村干部,跟我说起那事是眉飞色舞,他还只会说棠荫话,上声音调的入声读得哔哔啪啪,他强调女儿会说普通话,反问我:要是不会说普通话,百金(北京)人会要她拍电影吗?倒是。

棠荫有亮堂的学校,但棠荫人觉得自己的水性太重,总想沾些岸气。很小的娃也尽力离开棠荫到陆上求学,我见过一个叫美惠的女孩,到周溪读书的时候只有六岁,那些娃有很好的生存能力,洗衣、做饭、调理自己的生活都井井有条。

棠荫人以渔业为主,差不多每户人家都有船,有些船很大气,机动,甚至有不错的电讯设备。这些年鄱阳湖禁渔,每年政府给了他们不少的补助,并妥善渔民就业。

甚至还建了度假村,三周公路修到了泗山虎头下,从陆路去棠荫,如今只要很短的船程了。

水秀山青,远离尘嚣,红砖青瓦,鱼跃鹅喧,该算是鄡阳地面一个非常好的去处吧。

附:

《抚州对事后送外生宋垓归饶州觐侍呈上姊夫》

五言排律

唐戴叔伦

淮汴初丧乱,蒋山烽火起。与君随亲族,奔迸辞故里。

京口附商客,海门正狂风。忧心不敢住,夜发惊浪中。

云开方见日,潮尽炉峰出。石壁转棠阴,鄱阳寄茅室。

淹留三十年,分种越人田。骨肉无半在,乡园犹未旋。

尔家习文艺,旁究天人际。父子自相传,优游聊卒岁。

学成不求达,道胜那厌贫。时入闾巷醉,好是羲皇人。

顷因物役牵,偶逐簪组辈。谤书喧朝市,抚己惭浅昧。

世业大小礼,近通颜谢诗。念渠还领会,非敢独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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