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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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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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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

我一直不耻于玩抖音,等我觉得可以试着一玩时,人家都会玩“借米”了。

都是我自己不谦虚学习,错过人生许多精彩。

刷到读初中时的好友喜子,是武汉空军后勤部队不小的军官,在抖音上秀中国画,把葡萄画到栩栩如生的程度,该是不错的画家了。初中时我家贫,读初中时遭受恶人的欺负,只有这个喜子,喜欢我的画,非常热情地追随我,做了我的保护伞,他眉清目秀,却一身“武功”,嫉恶如仇,高他一头的人他也能煽巴掌。他偶然刷到了我的画,也是喜出望外,四十多年了,他不忘这份情,你看这人世原是有金贵东西的。

再是刷到兴子,他竟然做起“明星”了,穿着那么洋气又得体,做着很唯美、高雅的动作,“唱”着动人情怀的歌,当然,歌不是他唱的,是对口型。不管怎么讲,他这是做自己的明星,生活得不错的表现。

还有新意兄,也是玩对口型的明星范。天哪,这真颠覆我三观哪,他跟我同事多年,在食堂做大师傅,对我老表老表的叫得亲切,不时从周溪老街樟树佬店里沽一斤、两斤老酒,弄些猪头肉,与我分享,他读过高中,本来做杀猪的营生,不知因着什么机缘来学校做饭。他是我的一字师,有一次我写通知,他指出文中的“其它”该是“其他”,他说得对,以后我每当行文到此处都记起他的指教。他竟然玩起需要复杂编辑的抖音,我看画面中的他,简直像高仓健,很有明星范。

再后者,是发现了虹子“借米”。

就是用抖音演绎《吉米》,多年前我就看过的印度舞曲,非常唯美又空灵,虹子穿中国的服装,拿一只压力锅胆,做借米的动作,演绎得那是令我目瞪口呆,天哪,把《吉米》的情怀表现得淋漓极了。这应当不是虹子的首创,但虹子是年龄不小的人,能及时发现这个首创,并为之感动,发心学习并表演,实在是很青春灵动的。

故乡的人,原来一直在好好生活,生活中有许多磨难,他们热爱生活的激情和擅于学习、创造的才华一直在浪奔浪流。

对于借米,我感触颇深。

儿时,村里人都很贫寒地生活,有个叫福秀的女人过得尤为艰苦。她大儿子是哑巴,还有小儿子和四个女儿,丈夫在下坝做看护。福秀劳力差,做不得重活,孩儿小,赚不到工分,严重缺乏粮食。她那个小女儿简直就是个皮包骨头的“猴子”,实实在在就是饿死的。寒冬天气,我在被窝里的时候,总是听得屋道里有福秀的声音,她很健谈,很温柔,其实她是为自己借米做铺垫,她借米次数太多,几乎天天借,但所借真不多,跟虹子演绎的故事完全吻合。为了借米,她必须很早就出来,踩着寒霜,从村北到村南,不行的话再往西。借米是很难的事,尤其是天天借。很多人家自己就入不敷出,开不了口;有些人家昨天或是前天已经借过,也开不了口。一个村庄就这么多人家,借着借着就会断路。但福秀很坚持。清晨、黄昏,福秀的借米成了一道风景。

她借米很有范,腰顶一个锡盆,锡盆里有一个竹升。她用这个升量借来的米,又用这个升量米还,借的时候平平过,还的时候“戴点高帽”,就是借少还多的表现,以此表现自己的诚信。这也跟虹子唱的“借米我无需多”,“借点米无宜多”所体现的情感非常一致,就是体谅他人,决无贪心,大家共度时艰。后来有个村民家遭火灾,全村人都捐衣捐物,我亲眼目睹了福秀也捐了小半篓上好的干黄牛粪,那是烤火的好材料。

福秀的大女儿叫芙蓉,长得很清纯美丽,那人不在福秀家生活,总是从汤家山垅里走来,戴一条绿围巾,红扑扑的脸蛋,细碎的牙,让人看着面善。原来那孩子早早做了包婢,主家在湖下垅。芙蓉好似在主家过得还好,没有我写过的细花姐子的苦楚,差不多个把月就能来娘家一次,娘家人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荣耀,就是我,也觉得她好似就是村里的一家好亲,是世道美好的表现。芙蓉来的时候,福秀家是不用借米的吧?是不是芙蓉能对娘家有些微的接济?

虹子的家是福秀家的北邻,两家屋子丁字形摆设,虹子跟我学数学的时候,福秀的家境比早先好了很多,至少不再需要借米。

我那时真的很愚笨,竟然对蚊子的叮咬表现非常麻木。有一次虹子的母亲看着我的膝盖,寡着嗓门说:崽呀,你被蚊子拖走了都不知道。我数了一下,就是七八个红点。我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蚊子那么小,吸我一点点血没什么事的,再说,都是我睡着了的时候吸的,我都没感受痛。虹子的母亲对我很照顾,我差点都把她家当我家了,有时饿了,就让虹子到陶罐里去找炒面吃。

后来虹子一家都去了县里,虹子的母亲做主把屋子借给我的父母住。

把房子借给人家住,这是好大的情分,一个农家,有牲口,娃儿多,总是会对房子造成些不洁净的痕迹的,甚至有些方面会对房子造成危害。我的父母也是不善于理会人情的,住着就白住,不去思想人情方面的事,也从不曾对屋子做过任何修缮。虹子的母亲有一年对我的父母说,四千块把屋子卖给我家,这当然是很便宜的,但我家真的太穷,四千块钱于我们是个天文数字。于是我们就还是那么白住,直到很多年后才搬出。

现在想来,虹子的父母实在是很仁厚的,很把我们当亲人待。说起来我们也真算是有亲缘关系的,父亲的前妻就是虹子的大姨妈,父亲还是虹子祖父的高腔曲学生,我的父亲和虹子的父亲是学曲的师兄弟。虹子的父亲是公安局干部,晚年我总是去探访他,银发,小眼,一杯小酒,一曲高腔,小着声音,窗外法国梧桐上啁啾的麻雀都不会警觉。

虹子的母亲在县里看到我也会亲热异常,她大约不知道对一个穷教书的聊什么话题好,就大笑着说昨晚看电视,电视里有个人借米,逢人哈哈大笑,说头发落得根似根。我知道她还是懊怜我混得不好,又爱莫能助,就拿电视里的世情打哈哈安慰我。

虹子的父亲弥留之际,我和哥哥去看望了他。那么体面严肃的一个人,到底要靠插氧气管维持呼吸。我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问他,可知我是谁。他已不能说话,良久,很吃力地点点头,眼角有泪。

虹子父母的照片出现在她的抖音视频里,歌是虹子自己唱的,深情哀婉,如今两个人都在天国,只在梦里和虹子相见。

虹子很瘦,一如当年,这很难得。

喜子也是,穿不穿军装,他都是那么帅,当年我就觉得他帅。

呵呵,新意兄也是,不然也不像高仓健。

兴子略略胖,但他衬衫插在皮带里的范,着实让人觉得胖点不是罪。

福秀和福秀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孙子都去了天堂,据说天堂里稻菽浪千重,犯不着借米。

福秀的哑巴儿子还在,旧年还是前年,我回乡,为他拍了一张照片,坐在我家的藤野上,很有范。

还有,还有,虹子的视频里看到拐婆爱银子,配合着虹子拍抖音,本来很会唱《十八摸》的她没有开腔,只是温厚地笑,她是兴子的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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