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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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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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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 头

膝头本是很普通的词汇,现代普通话却把这个词冷落了,只说膝盖,膝盖本是膝头盖的略语,就是医学上说的髌骨。

南昌话,把膝头说说成“舌头”,三十多年前我听电台里一个搞民俗的人说,当时以为是真,非常惊喜,联想到都昌人也是传承了南昌话,把膝头说成“色头”,这个“色”我真一度认为是南昌话的“舌”字音,好似很合理啊。就是今日,一个发抖音视频的也说南昌话把膝盖说“舌头”或“舍头”。

为什么把膝头说成“舌头”?莫非说髌骨的形状像人的舌头?

最近看了一篇关于都昌茶村的文章,作者说那村名是可说不可写,有报道写成“穑头畈”或“色头畈”。

我还是一头雾水。细细一品,瞬间悟出,那是膝头腕。

想必那个茶村,处于两山接头的拐角处,北挡寒风西避毒日,是个好风水的地方,土地上的人给这村一个形象的土名。

膝头,膝头。

南昌话、都昌话里的那个“舌头”、“色头”还有茶村的“穑头”其实就是膝头。

赣方言保留了非常完整的入声,膝是入声字,色也是入声字,“膝”和“头”组合时“膝”字的元音【i】被迫口型略微张大,成了【e】,听起来就是“舌”或“色”。

普通话【s】和【i】读音时是不会真组合的,标出的【si】其实只读【s】音,比如“西”,南方人真读【s】加【i】,普通话只读【xi】,就是因为【s】后加【i】容易发生口型改变的原因。

哈,一个令人想得头痛也只能悻悻然作罢的字就是这么点事儿。

膝头而已,不仅仅南昌人、都昌人这样说,几大方言区的人也都这么说来着。甚至,古汉语里,“膝头”也是高频词。

直接用“膝头”两个字入诗的就不少:

脱帽安怀中,坐儿膝头上。

晚来灯醒佛语轻谈,膝头狸奴呼噜声娇软。

膝头诗一卷,放任晓风翻。

膝头指弄响玲玲,灿然夺目三十星。

深山谁伏又谁牵,唇粗舌皴膝头壮。

眼中欲识明月时,须问膝头穿一榻。

大腿小腿间的关节为膝头,让膝头着地,是为跪。

人跪着,就失去了进攻能力,以下跪表达投降的意愿,是战场上常用的现象,臣子面君,一律下跪,自然也有防止冒犯的意思。只有对父母下跪,本意只是因为父母老迈,只有下跪才能和父母平视,不然会“居高临下”。

拜也要跪,这是因为往上拜天,往下拜地,拜天够不着,只能手往上伸,拜地要双手落地,组合起来,非下跪不可。

一个民族,下跪多了,会变得懦弱、奴化,这是不假的,就是古来民间文化,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的精神追求。另一种说法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也是强调男儿不可轻易下跪。

确实,生存于天地间,站有站像,坐有坐像,除了父母,真不要下跪。法庭开庭,人家也会给受审者摆一把椅子,让其危襟正坐,不让其下跪,就是致歉,也只是直着背鞠躬而已。

我总是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因为我曾对恶人下跪,一想起这个,至今后背冒汗。

那是我们大家庭极端困苦的岁月里,我被迫在工作之余去县城贩些小百货让妻子卖。有一次带了680元本金,放一个大提包里(衣着太差,没有可放钞票的口袋),在一个货摊上选货,分把钟的功夫,敏感到自己背向了那个放了钱的大提包,马上转过脸来,发现提包有轻微的晃动。反应到有人动过了提包,抬头看到两个年轻人从里往外走,疑心那两人是贼,就急速原地踏步出声做追赶的样子,那两人果然疾跑起来,不用查看,钱已落了贼手。

钱丢了,怎么过?对于贫困者来说,钱就是命啊。我狠下一条心,向两个贼追去。贼地形熟,穿街过巷地躲避我的追踪,因为责任,因为气愤,瘦弱的我那天竟然比尚是少年的贼会跑,在一个古旧的板楼旮旯里,贼累得喘不过气来,瘫倒了。长发贼把钱拿出来,嘴乌脸白,说:拿去。另一个“平头哥”却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走,抢过钱藏了。

这个时候,我真的怯懦起来,不是怕那两个贼(还有别的同伙)拿刀杀我,是怕贼把钱弄走。

那些钱,是我和妻子含辛茹苦攒下的,一毛一分来之不易,一下变为乌有,让我怎么向家人交待啊?孩子小,营养不良,弟弟读书,父母年迈多病,几无赚钱能力,一家人住半边破泥屋,不是因为太需要钱,我这个书呆子哪愿沦为灰头土脸地贩卖铅笔、小刀的货郎?

把钱给我吧?我求你们。心悲凉,声哽咽。

“平头哥”盯着我,他瞬间发现了我的懦弱,眼露凶光。

我真不能失去这些钱,我求你们给还我,给你下跪都行。说着,真的跪下一条腿。

那两个人直起身,精力得到回复的他们发现面前是一头软弱的绵羊,恶心膨胀,亮出匕首,向我扑来。

瞬间,我醒悟自己被懦弱所害,对于这两个恶贼,下跪,只会滋生贼的魔心,得对抗!

把钱拿来,我怒吼!做出打架的姿势。

贼到底还是胆怯,一时被镇住。

把钱还我,我就放过你们,不然老子掐死你们!我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贼被我的气势镇住,怕了,长发贼向平头贼要过钱,送到我面前来了,平头贼还是不服,快速做了个什么动作。原来他手头功夫极好,从一耷面额不等的钞票里,取走了一张五十元的,我是事后才察觉的。

丢了五十元,多数钱没有丢失,天总算还是亮的。

我一身冷汗,疲惫地流浪在邵家街头。

春风吹醒这片土地好几个来回,我们还这般困苦,世道还这么不堪人活,不免令人伤怀。我一直向着光明走,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动荡中初二毕业的我只在师范读过一年数学,业余自学法律考研究生,不想竟然因为寄送报考材料的时候少贴了八角钱的邮票,材料被耽误送达,等一年却被人家“控制人才外流”取消报考资格。于是,都昌城的地摊头,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影子。这一天,那道影子,竟然跪下身,几乎消失在黑暗中。

膝头,我软弱的膝头,这样的躯体,怎能安然走过风雨人生?!

人要站起来,不要跪下去。跪下去是挣不到怜悯的,只会招致更大的伤害。

站起来吧,我和与我为伍的芸芸众生。

南昌人把膝头说成“舌头”的民俗之说过去了三十多年,我一直不敢去研究这个“舌头”或“色头”的缘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自惭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要是我不曾跪下一膝,让我原本健康的膝头不被邪恶所伤,那该多好啊。

其实,我可以有非常健康的膝头。

为了有强健的体质,为了有更多多巴胺、内啡肽点赞的神经系统,我迷恋上了长跑。

每日如是,风雪无阻;从“八千里路云和月”,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跑量),寒来暑往,十年不辍。

听人说:跑步有百好一害,害处是伤膝头(磨损半月板)。

听人说:不要跑了,半月板一亏,你得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我只是一笑作答,只是傻傻地奔跑。我坚信,真正伤膝头的是懦弱的心,没有哪个真正的跑者是因为奔跑而伤了膝头。

终于,我以有着出类拔萃的膝头和腰板的健康老者对话人间。

整个民族都直起了腰身,我也能面对那年哪月让我弯腰的片刻黑暗。嘿,那年,我在邵家街……

膝头,南昌话说来像“舌头”,不过是因着入声字发音特殊的原因有了些微的音变。并非有什么古怪的兜搭、勾当在里头。当膝头有时稍有酸疼,不要疑心疑鬼,怕患滑膜炎,怕半月板损伤。可能只是很小的问题,不要随便停下脚步,更不能跪下去,躺下去,向前看,向前走,向前跑就是。

正常的往前,无论走与跑,是不会伤害膝头的。只有怯懦的人,怕风怕雨怕瘫倒,躲避力量和冲击,到头真的成了站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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