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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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冬至的样子，都昌街上忽然出现了百马过街的景观。马很高大，马背上的人也很威武，服饰也都不是现今尘世里讨生活的工装或应付场子的西装革履，一帮人穿戴如三国时期的武士，比如明显有白盔白甲“赵子龙”；一帮人穿戴如或古或今的西域人。把街上老百姓的眼看花了。他们说不出因着什么而兴奋，平时有慢阻肺病的老人一时也眼露“秋光”，脸色红润起来。
“马帮”有人咬痛手指头来验证这是否梦境，这可不虚！看到那景观的人睡一晚醒来，再去查看“百马过街”的视频，还在。有些视频明显是老把式拍的，发帖的新闻网站很高端，有新华网、中国新闻网。
一
都昌的过往，少有关于马的故事。首先是都昌不产马，好马是讲究品种的，首当其冲，要高大壮硕，“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狮子花”，南方的地土是长不出的。关云长骑的马是哪里产的？反正不是都昌产的，这没问题。都昌人生活，或依山，或靠水，几无一马平川之地，古往今来马派不上大用场。朱家和尚陈家表兄在鄱阳湖里大战三十七天，小船烧大船而已，好似跟马没啥关系，后来呢，百万雄师过大江，也是用船。
但都昌有马路。都昌人把宽些的可行车（手推车、脚踏车、拖拉机）的路叫马路。虽然今日的马路和昔日的马路相比已经进步得夸张，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也还使用马路一词，每个使用“马路”词汇的人，并不会想起马。
马路，当然是马行的路，如是行车，那也是马拉的车。
其实，远古的都昌有马，甚至有很多马。没有鄱阳湖的岁月，鄡阳地界广有平原，想一想就知，鄡阳到豫章，老大一片地方，并无山岚叠嶂。一条道直直走到底，马儿闭着眼睛可以从日起走到日落。春秋战国、汉朝、南北朝，争夺天下的军事行为，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消停过，那当然必须有马和马车行的路，以致，宽些的路，只要能过得对面相迎的担子，过得送殡的八仙的路都叫马路。
二
那年，有个汉子骑一匹枣红马奔驰在都昌的土路上。那人叫罗世唐，六都周溪人。值都昌遭灾歉收，很多老百姓挨饿。罗世唐看得心焦，去找区里的姓曲的区长，要他“开仓放粮”，曲区长不敢放口，罗世唐大怒，狠抽曲区长几马鞭。故乡人说起罗世唐总牵涉一匹枣红马，那是把罗世唐视作一匹奔马。这个人确实很有奔马的精神，穷苦子弟出身，从新四军进入解放军，一路出生入死，生活在简明朴素的思想里。多年后他心有委屈，一个人去北京见陈老总，说俺叫罗世唐，当年那个被敌人打拐了脚的警卫员。
罗世唐喜欢找我父亲下棋，不曾赢过棋，依然喜欢寻上门来，说，就是喜欢看刘经俭下马棋。我父亲足可让他一马甚至双马，但他宁可输棋也不肯我父亲让他马。说：阴司道你的棋妙就妙在走马，知道让我一马你还赢，但让马的棋没啥看头。
我幼时记得父亲确实拿手“双马盘槽”，是从村里老叔公世全那里学来的。
前几年我把父亲下双马棋的往事写进了小说《马谣》，说到父亲的弟弟刘乾利英年早逝，虚构了他牺牲时口袋里有两枚“马”棋子的情节。《十月》杂志社编辑部主任季亚娅很喜欢这个小说，评论的时候她说对于那两个下马棋的少年的情怀和哲学思想，是非常有感触的。是的，故乡虽无马，故乡有马的精神。忠勇、智慧，有自己的规矩，奔腾不息。
水边人柔性足，刚性缺，渴望有奔马精神。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柔性十足的手艺人，能写会画，说话永远慢条斯理，好似缺了刚，但他确实很追求马的神勇。他属马，为人处世，实在体现忠勇、智慧，永远不说生活的艰难。他年轻时喜欢抽“飞马”牌香烟，一个人造革提包一条毛巾一双千层底布鞋一门篾匠手艺走遍神州大地。后来他被批斗，被整成了“伏枥”的“老骥”，种田到天年。种田的时候，他跟我说：湖北有好马，还有好地，钱广驾的那种马车在仙桃跑一整天不用扬鞭。我很感动。父亲并非心如止水，他心中还记挂外面驰骋的岁月。
我说：三都来了个老罗，带来了湖北的马。
三
这就，都昌又有马。
老罗自学了照相的手艺，异想天开，去湖北买进一匹马，养马的目的是开辟照相生意源，骑马照相应该是很多少年郎渴望的，那就……
老罗在六都高家湾落户成家，整天骑着马荡行在周溪各大小村里、野上。呵，有马，有马。孩童看到那马，会兴奋得叫喊，老罗就会不失时机地招揽生意：马儿哎，你慢些走哎，慢些走哎……妹子呀，看你长那么排场，英姿飒爽，简直赛过穆桂英啊，你家娃天生军官的胚子，照个骑马的相几好，崽一张，你一张，你和你崽共一张……
老罗看他的马好重，有一次他骑马过市，我看到那马无精打采，随口打趣：老罗你马要死。谁知这一下触到老罗的心痛，顿时作色，把我臭骂一顿，甚至“你死了俺马都不死”的话都出了口。
想来不怪他，买一匹马好贵，技术不太好靠磨嘴皮招生意也不易，有那马在，毕竟多了好多别人还不曾参与竞争的生意来源。要是那马真怎么了，好好的生意一下子就冷了。
那马很低矮，好似是驴和马杂交的骡子。南方，对于马来说，还是有些水土不服，没过多久，马没了。
我也曾异想天开：画一匹蒙古血汗马，做个照相的道具，夜里自思有很好的效果。马粪纸板做材料，马儿画得也还逼真，找几个孩童来拍照，到底还是达不到“骏马奔驰保边疆”的效果，也就断了送给老罗的念头。
老罗要是活到今天，估计是个很有出息的人，他那么早就念马经，还不在马路上走出个样子来？他若有灵，估计会去老爷庙那边看看。
四
老爷庙湖洲，有“沙漠”有“草原”，驻有都昌人开发的马术队。
骑着马儿在那里奔跑，真有草原游牧的味道。高大的蒙古马，骑手穿蒙古民族服，弯弓搭箭射天狼的造型，让游客过足英雄瘾。其实那些照片和视频并非只是摆拍，很多人是真的学会了骑马，甚至熟练到了要去草原参加套马、赛马的程度。原来，这个马术队承办马术培训，从这一角度说，是一所骑术学校，培养马术人才。我看，更重要的是，宣染了神勇、奔腾、不怕艰难险阻的精神，这对于我的家乡，有很好的积极意义。
百马过街之后，估计往这个地方去歇夜，想来，老爷们水域的枯水期，真是马儿的好去处。
那天看百马过街的人群里，有“都昌马帮”。
“马帮”并非指老爷庙马术队，而是指民间组织“都昌长跑协会”。出租车司机刘小毛十年前开始组建协会，很快有了近两百长跑爱好者。到现在会员有近千人。三年防疫一过，都昌跑者立马活跃在全国各大马拉松赛场，在国际马拉松大赛的异国他乡，也常常飘扬写着汉字“都昌长跑协会”的旗帜。优秀运动员笋出，有些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其实有五十多岁，刘小毛、罗洪华都是奔六十的人了，鬼都不知道这些人吃了什么仙草，竟然越活越年轻，比赛成绩不降反升。“黑骏马”曹志明、曹周峰的成绩，已达专业精英水平。“马帮”里的人，不仅仅会“赛马”，在各行各业的岗位上，都是一匹匹“好马”。“一姐”刘素珍，是都昌女性长跑运动员的领头“马”，一个社区医生，因为在社区医疗上的优质服务而人气爆棚的网红，在公益、慈善事业上也常有她的身影。
都昌“马帮”这几年一直渴望在故乡的土地上举办一次很正式的马拉松比赛，也曾模拟出过一些马拉松赛事的提案和举办的文案。目前还没有马拉松赛事提上议事日程的消息，马蹄疾之前的风感真是有的。
等啊等啊，先是等来了一个国家级的围棋比赛，全国围棋“百骏”在都昌的土地上非常惬意地“驰骋”一次“沙场”。这又等来了一个国家级的马术赛事，不错，不错，这和马拉松赛事一样有意义。“马帮”的人站在街边百姓中欢呼。
结语
百马过街，大约算是一个开幕式，这样的开幕式我看非常好，让古老的土地上洋溢着极速奔腾的风韵，点亮几十万民众不怕艰难险阻，勇于开拓进取的心灯，比在体育馆看巧妙设计的文艺节目好。
操心的人天边想到海边转，失败了一个方案再设计一个，弄成了这么一个事儿真不易。说起来不过是引来百匹好马，到都昌街上走个秀，之后就是马术比赛，都昌人不过是承办一下而已，其实这样的一件事办下来要花好多脑筋，含辛茹苦做很多事。敢为人先，又要办事缜密，严防死守可能有的风险。风险是有的，但它点亮的风景，实在是气象万千！
百马过街，真是一个好的开始，后面必然有精彩故事，不信，走着看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