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学过写诗的。应当是读初一或初二的时候,国庆节,各班都出庆祝专栏,老师先要我们写祝贺国庆节的诗,我不是写诗的料,我宁可画报头。
怎么写?老师说,最常规的是这样:国庆到来喜洋洋,人人穿上花衣裳……
原来这样啊,但接下来怎么写呀?
怎么写怎么写你不会自己想吗?真是个木死了的东西!
后来老师却说这样是不行的,人人都是喜羊羊,人人都穿花衣裳,还怎么表达四个现代化啊?
于是,我就牢牢记住写诗要写大好河山,要写工业农业,要写大寨大庆,要写翻天覆地;怎么能写花衣裳呢?!
花衣裳,喜羊羊之类,叫打油诗。打油者,没品位也。古代文人,极端崇尚酒文化的,无论英雄豪杰还是墨客骚人,都崇尚“千杯不醉”,退而求之,醉了也不错,很多的时候,好似醉比不醉更好。所以今天的文人雅士依然吼叫着“来呀来个酒,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又说:”今夜不醉不还”。杜二爷子过清明节上坟,走到半路渴了,还拦着顽童“借问酒家何处有”呢。
所以,提个葫芦打酒是很雅致的,相比农民,提个陶罐打油就没品味了,不过是思索裹腹之食的凡夫俗子而已。
改革开放后,我国文艺风起云涌过一些日子,有些类似于欧洲的文艺复兴。但后来各人都拼着性命想赚钱的路子,文学就又走麦城了。到如今,文学的场子都好似没醒酒,很多文艺刊物几乎成了摆设,早先动辄数十万的发行量是一去不复返了。气死人的是,刊物没饭吃,竟然偷偷的挂起了红灯,收费。于是很多习惯于“一年来,本人认真学习甲、乙、丙、丁”的人为了充充大佬,把“啊,我伟大的母亲啊……”之类的东西递给做文字生意的掮客,花数千元甚至更多买一个豆腐块。
都这样了,你说真正写作的人还怎么活?
好在,很多人都知道生活不只是要活着,必须有“诗和远方”呢。
那就写诗。
于是,写诗的人风吹日夜生,退休的老干部、老教师、老工人、巫师、相师也都捻须捉笔,发奋学习诗词格律,把“仄仄平平仄”弄得娴熟异常,张口“孤平”、闭目“坳救”,“知不知道孤雁失群格?这可是将来要用的——”
连“茗”字在韵书里原来不是“平”都知道。
诗歌的春天到了也。
这很好。
那些诗歌,绝不“花衣裳”,绝不“打油”,没有哪个人甘于写凡夫俗子的“裹腹”俗事,一律格调高昂,“庆祝……成立”、“庆祝……落成”、“庆祝……华诞”、“庆祝……金榜题名”、“庆祝……百年好合”,当然,也有“沉痛悼念……”的。
很多的“诗人”肚子好似天生为诗所长,一日一诗已成寻常,一日三诗也不在话下,有的诗人走到哪里可以写到哪里,那架势,要气死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了。
身边许多的旧日同事,一夜间成了震耳发聩的诗人。什么“共和国百名著名诗人诗选”啦、“世界华人杰出诗人诗作”啦,有人还被编入《中国著名诗词作家大辞典》之类的辞书。
这当然也不错。
诗词微刊、诗词公众号、诗歌群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我写不好诗,但我挂着读过书的名儿,被拉入许多的诗歌群里。
为了对诗人表示尊重,我不断对其诗点赞。点赞也不易啊。人多诗多,一诗一赞,都点得手指发酸,况且,有时仅仅是点赞还是不够的,还要说赞语。说赞语也不易,光是发三个大拇指或说“写得真好”是不够的,人家知道你是在敷衍。那怎么赞呀?最好要这样的:“此诗格律严谨,用词准确,立意高远,是当今难得一见的好诗。”但这话也只能说一遍、两遍呀,说多了,自己都反胃。
关键,那些诗,于我这个顽冥不化的诗盲来说,真的是催眠剂,强制自己读一句、二句尚可,读不到第四句就呵欠连连。
这是我的错,不是诗人的错。我坚信。
我很委屈,爹妈咋生我这般不识风情?哲人说,这诗和远方是大事哩,没诗的日子怎么过?
好在我在“远方”这两个字上做文章,每天拼着性命傻傻的跑,到底染缸里不出白,也真有了很牛逼的进步,跑个马拉松啥的真不在话下,有一次,为了省钱,从老家跑到县城去,吃个饭,又从县城跑回老家,近七十公里了,硬是省下了二十四元,第二天照样跑十二公里。把我老娘气得嘴乌面乌,挥起赶鸡棍就打:一年死这么多,咋就不死你呀?!
哲人云,远方者,远大理想也。非傻跑也,傻跑到天涯依然只是傻蛋也。
我还得有远方,还得有诗,至少,得读。
苍天哪,大地呀。
风吹日夜生的诗人啊,咱说句悄悄话好不?看天面,对俺网开一面行不?咱是不是不要那么“高”、“大”、“上”、“全”?是不是“三日一”比“一日三”更那个些?前年写立春,去年写立春,今年写立春,明年当然还要写,这春那春都有什么不同呀?我没读到啊。
要么,咱不要老打酒,打点油好不好?“人人穿上花衣裳”也行呀。
人人穿上花衣裳,我觉得真挺好呢。衣服上印花,给人很田园的感觉呢。花花的被褥花花的的枕,花花的袄子爱煞人。花者,草木也,芸芸众生也。旧时做官做帝的贵人,是不屑于衣服上印花草的,而是等级森严地做龙蛇变化。
什么花?栀子花、芙蓉花、山桃花、爆米花、野菊花、石头花(映山红)、油菜花,
十七八的姑娘一枝花。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
红艳艳
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还有油。新榨的油,香喷喷,嗅到气味硬是眼睛光啊。
辣菜油、芝麻油、花生油、茶籽油,还有搽船泡网的老桐油。
你说等到油菜花儿开
那个女孩会再回来
油菜花每年都会开
那个女孩却都不在
丢,丢,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那个人的后面请你不要告诉他
油菜花哪天开的?手绢上印花没?我不记得了。
我爹说他记得那年那月的那天,油榨垅邱大麻子的闺女从蛇样弯的田堘上走来,一手一个手捏子(手绢),穿印花的哔叽布小袄儿,远远地丢过来山歌:
天上起云云起花哟
粟子地里种豆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