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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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法国梧桐最大的好感始于旧年我在共青城的那场马拉松，在火车站看到几珠树，树身和叶子都出奇的干净又青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哎呀，共青城真好，不是一点点好，只看法国梧桐，就好到人眼睛发亮的程度。
再想起以往所见的法国梧桐，叶面叶背会蒙上尘埃（车站附近的尤然），青春靓丽打了折扣，让人产生审美疲劳。
对于法国梧桐，我的认知始于四十多年前的家乡。细叔婆屋后的园坝上插了一圈秃枝，出土面有五、六寸长，我以为那是细叔婆做篱笆墙的呆物，几场雨改变了园坝的颜容，枝上长出了鲜绿的叶，好看的多棱，看得人心花怒放。问起，人家说那是“法国梧桐”。
细叔婆和她美丽的女儿虹子后来去了县里，他们家园坝上的树慢慢的长成伞状。在离园坝百十米的水井旁，忽然亭亭玉立起一株法国梧桐，让一个村庄都增加了青春的气氛。
家乡早就没有了法国梧桐，我只是在梦里常常思量：那年，那树。
法国梧桐不是梧桐，那是悬铃木。
十九世纪英国人用一球悬铃木和三球悬铃木育成二球悬铃木（啥铃不铃的，就是结枫球一样的果儿啦），在欧洲广泛栽培后，由法国人带到上海，栽在霞飞路，远观其叶子有些像梧桐，又是法租界的法国人首载，时人称那树为“法国梧桐”， 喜光，耐寒，耐旱，耐湿，耐酸还耐碱，易栽培，成树快，宜做道路绿化。
我的家乡为何有了又没了法国梧桐？我想大概因为那树有花而不艳，有果而不可食，有材而不可用。
那树只会撑绿伞。就那么简简单单傻傻乎乎地撑。
缺衣少食和不怎么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我的家乡人不怎么记起撑伞有什么好处。
犁田、插秧的人，忽然被雨打屁股心生了对鬼的惊恐，快速地跑到那伞下去，躲过风暴的势头再作定夺；又或是田间人受毒日烤得难受，躲到伞下来，或吹口哨唤风或直接痛快地呻吟享受片刻的荫凉。但绿伞的这些好处对于劳作的人老说毕竟是可以忽略的活命内容，比身上衣、口中食，杭州来的油纸伞都不算什么，法国梧桐真不算什么。
有很多日子我要跑九江，那些日子总多雨，心灵深处总记得在法国梧桐荫下的旅馆里雨打树叶的声音。有年我从北京回家过年，多时在北京猫，难免有些“恐高”，乃至那玉兰的惊艳都让我有些隔阂，突然感受九江的“梧桐雨”，心一下被湿润：九江还是九江，家乡还是家乡。一如当年，你看这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那青春的瘢痕，还是这么至诚忠厚地洋溢在那里，要说变化，就是树真的很大很大了，是不是有些老？不老不老，老也不老，老又何妨？你看树身那么完整，没有腐朽的迹象，那就是能活很多很多年，活到万寿无疆才好呢。摸摸树身，站在树下，让叶上攒下的雨大方地滴落在头顶，再过脸颊流进嘴里，些微寒却让我感受温馨，些微咸让我感受家乡的汗味，些微苦涩让我感受家乡的霜风雪月。是的，长大后，知道浔阳、江州和九水归一的往事，知道九江也还是家乡。
李公堤上的法国梧桐真的是太成气候了。都有十多丈高，两人才能合围的树身显出不可抗拒的伟岸韵味。今日九江可不是昔日九江，哎呀不对，今日九江真就是昔日九江，九江就是这个味，就该是这个味。到了九江，只要看到那“高耸入云”的悬铃木，就真能品味九江之韵。九江有庐山，有浔阳楼、烟水亭，更有悬铃木呢。我可不管这李公堤其实不是李公堤原名只是小坝，也不管这“法国梧桐”说起来有些欧洲味，甚至懒得去想当初九江作为法租界时是不是有法国人栽过二球悬铃木，这李公堤的法国梧桐是不是真的始栽于1958年。我的心灵深处，觉得九江一直是这个样子，甚至想象“浔阳江边夜送客”和宋江“敢笑黄巢不丈夫”后被吓得装疯也都在悬铃木下呢。您不要骂我傻逼哈，我是说感觉，那时欧洲都没有悬铃木，“法国梧桐”木有木有的，俺晓得。
真的到巴黎去，见识了“梧桐”之“法国”，越发感到九江真“九江”。
巴黎的特征除了卢浮宫艺术和塞纳河风光让你美得哑口无言，就是“千篇一律”的鹅黄色大理石墙面的4-6层绝不过度奢华的房子和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香水算个鸟——不能这么说，巴黎香水也不错，我不懂，我能识得出的就中国茉莉茶香那种。反正悬铃木是真的充斥全城的道路两旁。觉得巴黎的悬铃木跟九江的还是有些不同。巴黎的悬铃木主干很直，也很大，但总的说来，不如九江的大，也不如九江的造型自然，甚至没有九江的更具历史感。所以我看完卢浮宫的油画和雕塑细细想中国画的张力能不能和这两样硬拼的时候很释然，中华绝对不错，绝对有深度，有广度，有灵度。你看，这巴黎的悬铃木，直自然是直，高大自是高大，造型绝对不如九江悬铃木。九江的悬铃木，不是说的，远看近看，看出的是中华之博大，之深邃，之传统，之灵动，之大写意之美，之冬日晴空，之俺娘、俺外婆之风霜和温暖。
还有还有，巴黎街道并不是特别干净整洁，这方面或许可以略胜九江市一筹，但绝对胜不过共青城，共青城您知道不？您傻呀，也是九江地面呀，县级市，旧年，俺跑马拉松，成绩三小时五十一分，胜过往年同期好几分，一高兴忘了疲倦，屁颠屁颠从完赛地再跑七公里到火车站，看到那几棵干净无比青春无比的法国梧桐，欢喜得眼泪出来了：这么唯美，俺家乡的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