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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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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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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蒲才是节

讲鬼狐故事的那先生何以姓蒲?

夏朝时舜帝的子孙被封在蒲坂(今山西省永济西蒲州一带),有了蒲姓。

还有一些蒲姓另有来源,归根到底,都跟蒲草相关。

前秦君主苻坚的祖父家中有一个水池,里面长了茂盛的蒲草。人们就把他家称为蒲家。

十六国春秋《前秦录》载,古时西羌的扈氏酋长的家中有一个池子,其中生长的蒲草长约五尺,为时人所异,被称为蒲家,后来他们家也以蒲为姓。

舜帝时,十八岁的蒲衣为舜帝的老师,他成天穿着用蒲草编织的衣服,被称作“蒲衣子”。后舜帝要将天下送与他,他不接受,就离开舜帝隐居起来。在蒲衣的后裔子孙中,就以先祖名字为姓氏,称蒲衣氏,简称蒲。

如此种种。

蒲草长在水边,以荷为伴。根可食,药膳同体;叶绵长,是很好的纤维,有淡淡的芬芳。老叶可织席(不及莎草席的细腻),也可编蒲包。三十多年前,我亲见山东发到全国各地的苹果多用蒲包,比纸板箱更经济、环保,蒲草包装的水果气味也更自然,有特殊的芬芳。蒲草绵长,很入国画,令人赏心悦目,被俗世人视为吉祥物。

细小的果粒藏在压缩版的降落伞里,整体形象就像一根褐色的蜡烛。等种子完全成熟了,降落伞就会在某个有风的早上突然张开,千千万万的伞兵瓢到大地的各个地方去寻找新生的缘分。俗世人常趁伞之未开就把蒲果摘了,用做人世间伤口止血药,我幼时用过多遍,确实有用。蒲果因此被乡民叫做刀口药,也叫毛蜡烛。国画家也常在画“春江水暖鸭先知”时用有果的蒲草作为鸭子的陪衬,其实,这大概只是国画家在温室里的想象,春天来的时候,蒲草果的“革命”史诗已成过去式。蒲草已经枯萎,或有缘分未到的蒲花,那也凋零残落得不成样子。

端午,正是蒲草旺盛时节,走亲的人,绕过好几条塘堘,被荷花熏得头发、衣裳上尽是香气,细细品,有蒲草味。蒲草与荷花为伴,香味跟着荷叶、荷花来,那是自然的。走亲客或从江上渔者手里临时买得一、两条鲤鱼,用蒲草穿了拎着,进到主家来,好闻的鱼腥味和蒲草味早已穿堂过户,正在厦屋里喂猪的女主闻味知人,立马停下手中功夫,脱下围裙,到堂前去接客。

仅凭此,说端午,无蒲不成节?

蒲,其实,还另指一样东西。

那就是棕叶扇。

江南农村,习惯上指把端午称“节”,其余节日另有说头:社火节只说社火,中秋节只说中秋,年节只说过年,唯端午节,却是把“端午”省去,单说一个“节”。阿三,你过节回家吗?不说你细崽要送节吗?

送节,一般指新亲端午时男方去女方娘家走亲送礼,从定亲开始,到结婚后几年都很隆重。很表示时令的是蒲扇。

新叶扇、老叶扇、包边扇……每一把扇子都指向某一个亲戚。比如,新叶还印花的扇是送给新媳妇本人的,无花的新叶扇是送给新媳妇姐妹的,大得有些夸张的老蒲扇是送给老祖的。

棕叶编成的扇子,称蒲扇。老蒲扇也常做国画家的题材,岁月、烟火、温情、简约人生,在水墨的渲染下很感人。新叶扇只是漂亮轻巧,比起来,要小很多,叶嫩而薄,分量轻,易摇动,风力小,且不经用。老蒲扇则压手得多,叶、柄厚实,扇面也大很多,用力去揺,就有很威武的风力。老太太久炼成仙,一把扇子可以悠悠摇到天亮。那扇子,从送亲者的手中接过后,老太太会适时蕴上一圈旧布片,这样更不易散边。一把扇子可用好几年,乃至新接的扇子可以积攒下来,成为老太太的私房财产。

老太太揺老蒲扇是很有风韵的。那扇悠悠揺到半夜,始终不停摆。月亮落下去,大地失去了尘嚣,四处洋溢着猪叫般的鼾声,老太太的扇风的频率也低下去,再低下去。蚊子兴奋起来,想趁火打劫,肆意往老、幼裸着的皮肤叮去。忽然“啪”的一声扇响,老太太愤怒地骂:“无聊!”她那是骂蚊子。蚊子或许真被那粗重的一扇打死,或侥幸逃去,也受了大惊,好长时间没有吸人血的野心。一些男人被惊醒,也毫不迟疑地“啪、啪”狠拍着自己的身子,贪心大的蚊子被拍成渣渣,混着本是男人的血粘在男人身体上,慢慢风干,做了后来觅食蚊子的警示。

男人少用扇,即如用也没有给扇子蕴边的闲心,扇边散了就散了,扯掉就是。扇子很快披头散发,残败得快;一点也雅致,风力也非常有限,扇风常常是做做样子。比如,济公那扇,就是因为散边的缘故,皮破骨蚀,蚊子都不怕,只能用作装疯卖傻的道具。因为那扇,我总觉得游本昌演的济公太油,真的济公怕不是这个样子吧?电影《南昌起义》里周恩来起义前夜做指挥的时候,画面里他揺的是老蒲扇,虽未被老太太蕴边,却很严整,没有破败。

蒲扇之“蒲”者何?

蒲葵,棕榈科蒲葵属木本植物。叶呈手掌型,就是说从叶主脉发散出去的叶片在基部是连在一起的,在伸出去一定距离的时候才分散。这就成就了做扇的功能。一般的棕榈叶虽然也是这个样子,但叶片基部相联的部分很小,也就做不了扇面。

我儿时,总是看着爷爷种的棕树发呆,细细看那新叶相联部分的变化,总是幻想那部分变大,直至能做扇子,那我必定是要在做扇这活儿上撒野得一塌糊涂的。但我家和乡亲家的棕树始终都没有成全我的幻想,眼看某人家的棕叶长得茂盛,似有扩大联体的趋势,过一夜就还是那样子,爬到树上去比,联体宽不过一指长,那怎么做得了扇面?做嫩叶扇也不可能啊。

原来,老蒲扇不是“棕”叶做的,是“蒲”,难怪古往今来只称“蒲扇”。

蒲葵之“葵”者何?原来还是棕。哈,又绕回来了。

确实,植物学里称“葵”的不少。首先是向日葵,葵花。葵花和洋姜是很亲的,叶、茎、花都很有亲属相,但洋姜没有带“葵”的别名。有秋葵,俗称洋辣椒,也不是葵。

蒲葵,非蒲也非葵,是棕,一种叶片联体宽大的棕。

把蒲扇叫棕叶扇没有错。

乡民还是习惯叫蒲扇。

蒲扇和蒲草都在远古的时候就走进了烟火人间,融入了俗世文化。无蒲不成节,想来还真是,端午节,人间若是没有蒲草味,没有送扇的礼节,只怕“节”也没有节味。袅袅的烟火也就随风散了,淡了烟火人间。

每每在端午,我总是思量去江边觅些蒲草来,编一个蒲包,盛小朋友日渐沉重的人生;再到老豆腐巷买两把蒲扇来。有事没掂掂蒲包,摇摇蒲扇,会有感觉,觉得人生有分量,疑重还轻;疑飘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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