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时候,喧嚣的大地会安静地睡去,这个时候,很可能会在大阳底下出现些恶毒的事儿。
我四岁时候的某天,看两个哥哥在村里树林边钓乌鱼,那时正发大水,林地的下墈就是水。正过午,大地有些厌倦,好似要打个墩儿。乌鱼也并没有上钩,忽然远方传来仔猪惊恐的叫唤。寻声看去,一匹黑色的狼叼着一头仔猪从曹其村急匆匆出来,虽然仔猪不停地叫唤,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整个村子所有的生命都昏昏地睡去了一般。我们几个人就喊几句“打豺狼——”,没有引起狼的任何反应,它倒是把步履放得从容了许多,任凭仔猪不停的叫唤,得意地带着猎物去了离村四百米远的坟山。
一个村庄怎么会沉睡到没有一个醒着的人?或是有醒着的人,但懒得理会和自己无关的事?也或是一匹狼就把许多的人都吓得不敢动弹?
这个事我想了半辈子都没有结果。
那年,我带老母去同仁医院看病,在医院旁的铁架桥上看到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抱着一个女童在乞讨。男子长相斯文,满脸无奈、痛苦的表情,一言不发,怀抱的女童大约两、三岁,沉睡不醒。地上一个硬纸片上写着乞讨的原因:钱包被盗,没有了钱物,也没有了身份证。这就把人家所有的怀疑的思路堵上了。是啊,身份证没了,手机没了,银行卡没了,所有与亲友的联系都中断了,那就只能乞讨些钱买车票和食品逃回家乡。当时我没有任何疑惑,就丢下一张20元的纸币走人。
因为母亲看病的周折,那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我再三去了同仁医院,都从那个铁架桥上经过,每一次都看到了没有任何改变的画面:那个满脸愁容的戴眼镜的男子抱着沉睡的女孩在乞讨,地上的纸片也没有改变。
怎么每次那个女孩都是沉睡的呢?我忽然清醒:这是诈骗!诈骗的背后,还有拐卖儿童和故意伤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并不高明的骗术,本应被及时发现并被阻止的恶行就这样张扬着!
上帝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个世界有时候会困倦地睡去的。
每当想起这个事儿,潜意识里总是有些惶恐和不安。
是的,因为那一次我在沉睡的大地上穿行,我是醒着的。一如当年,在这档口看到了豺狼,我却没有像当年那样没有任何杂念就冲口而出:打豺狼——
而是,想了许多世故的做人套路。是呀,这么大的城市,这么繁华的地方,这么多的人,我算什么呀?难道就只是我看出了蹊跷,人家只是不说而已。咱小民一个,势单力薄,怎么上前跟人家理论?不定人家是有团伙的呢。算你逞能成功,解救了女孩,你又怎么安置一个沉睡不醒的病人呢?这不明显把葫芦缠到自己的脖子上,没事找事么?报警?也是很麻烦的呀,老母无法安置,打车要花自己的钱,搞不好还要陪着这样取证那样带路,事没做好咱有责任,事做好了,咱也没有任何功劳。这样的傻事谁做啊?
就是这种庸俗的活命道理,让一个人的道德沦丧了,让一个人的原本光明的眼睛成了睁眼瞎,让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变得复杂而走向的道理的反面。
这就是堕落。
是的,这些道理都得见鬼去,且让人生回到当年。世界在打盹,恰好我是醒着的,豺狼瞪着绿莹莹的眼睛。或许我是那么的行色匆匆,或许我正客居他乡,或许这事儿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我得喊一声:有豺狼!
哪怕那头狼会掉转头来。
哪怕那头狼根本懒得理会。
如果我不,这个世界就充斥着某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