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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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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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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其河边的女人

 

我在拍静物的时候遇到这个女人,她提一个红包包,里面明显是些香烛类的东西。我正盘算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她先开腔了:没去学校啊?

她要去拜神,神坛距此地数百米,那边已经响起了爆竹声,她好似要加快脚步。

那个神是定江王爷,神坛非常小。定江王的神位级别也差不多是最低的,管的是曹其河的风起云涌。这女人又不曾有人在江河里行船,放着许多的神不拜,拜这么一尊如今差不多赋闲的神干什么?

曹其河有过好大的繁华。港头那边一供好水延绵而下,输湖里百帆竞春。有官船运皇帝恩准印的龙凤边曹家族谱,寻沙塘曹家至此。看得曹家河岸草木灵秀,又有鸥翔沙岸,疑是沙塘曹家,差人问河边洗衣女:借问此地可是沙塘?

女人不识字,不知有沙塘,但看得官船气派,知是好事,赶紧应答:回官爷,正是。

于是曹其就错有了龙凤边家谱。此后子孙兴旺,岸上作田,水里跑船,曹其河竟成一码头,运盐运粮运石头。到毛主席年代,依然有个好大的粮站,且不说家家有运粮的挑夫或是车夫,护粮队九个汉子俨然在衙门里当了打板子的差事。

有帆竟春,就有伤于暴风骤雨。于是老早就有了定江王庙,定江王爷保佑曹家人水路平安。据说老早庙也很大,庙里容得下二十桌八仙席,后来破四旧,一切灰飞烟灭。船运还在,粮船草船石头船,翻船的事也还有,所以拜神的事也不断,没庙了,就有人捡石块垒三方矮墙,焚香、跪拜、打爆竹。这垒墙的,多半是像今日我路遇的没有文化但非常虔诚的女人。

下次我该先称呼她表嫂,这么多年的乡亲,凭什么就该是她先称呼我表兄,而我只是矜持地微笑?

是的,该称她表嫂,因为他称我妻为表嫂,称我为表兄。

她是否凭了某门转弯的亲缘找到了称呼的根据?或是仅仅是根据江西人的一贯做派,非本族者称表亲。这都不要考究。称呼得多了,我潜意识里觉得女人真是个表亲,有亲切感。

女人很瘦,是个矮婆子。非常勤快,担粪担水走陌上,看不到其歇息。有时劳作晚了,到家冰锅冷灶,要烧火却没了打火机,就到秋梅的铺子里去买。辛苦的秋梅睡下了,她就不厌其烦地央求:表嫂,表嫂,我买个打火机。那段时间她老是买打火机,有时在畈里烧畬,忽然悟出什么,靸着踩畈的脏鞋去秋梅的店里喊:表嫂表嫂,买东西。其实就是赊账要个一块钱的打火机。

这就多少有点令人烦。但她好似不烦,谁能保证她没遇到过冷脸呢?但她依然担粪担水过叶华园西路去陌上,依然表兄表嫂叫得亲。

她有个很帅气的儿子,读过中专的,在外面跑世界。忽然得了恶病,拖着病躯回到了家乡,没妻没子靠母亲照顾茶饭,到后来怕是屎尿也是做娘的侍弄,一年两年,呜呼哀哉去了。这个做娘的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久没见她,她太普通了,好似没有什么大的诉求,和他人没有争执,所以认得她的世人在不见她时不会想起她。

她提一个小小红包去拜神,包里的敬神物事自然也是非常简单的,加起来也就是几块钱的勾当。如今世道奢华,敬神的也是天上地下,去名山古刹的有,远涉重洋的也有,敬神的物事也是越来越值钱,动辄几千、几万的银钱,再怎么,一封爆竹那必须是搬得头上冒汗的。谁还似这个表嫂?

我忽然明白了。

她敬神,却只做自己的俗世事,不去劳神神仙的伟业,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神那神的区别,定江王和华佗大仙有什么不同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对神职大小更没有感念,你说万镒咀庙里的玄天上帝和定江王爷到底差了几个级别她是懵的。她只是敬着家乡的神。其实就是家门口的神,定江王爷的新庙到她家也就里把路。东去喝半碗菜粥的功夫就能到万镒咀玄天上帝庙,南去烧锅猪食的功夫可到白沙咀水竹禅林寺。表嫂都不去,她只是去定江王爷庙。定江王爷的专业对不对口她也不管。

她儿子英年早逝,神们有失职之嫌。就说定江王爷吧,怎么着也得托个梦给人家,告诉人家那事儿不归你管,得转庙啥的。表嫂好似没有任何怨言,在她的心里,大约道理很简单:神是要敬的,不容置疑,要相信神,神不在乎你的贡品多少,神与神是相通的,管风雨的和管治疖毒的互相通个气就行,所以不要去天边海边,不要去名山朝圣,也不要心斜生暗鬼。

她也有诉求,大约就是:担粪担水去陌上,不要摔跤,腰身好,一个昼时把一窖粪水挑完,最好把一垅地浇满;草皮打好了,晒过好日头,烧个好火粪,最好别忘了带打火机,早早晚晚叫人家开铺子的表嫂开门也不便。那就豆子、花生、棉花风吹日夜生。入秋收成好,卖个好价钱。卖不出的就留着过年,出门佬归来,手里有捧的,口里有嚼的,这年过得就惬意。

一年年过去,许多人无奈地收获着岁月的沧桑,表嫂却不见老去。

她这样简单地敬畏着天地,友善而自然地活着。

活多久?别人不关心,大约她自己也没想过这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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