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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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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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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月半

“七月半”是我故乡的一个节日,没有“端午”、“中秋”之类的文气名号,赤裸裸、大咧咧,就是农历七月十五。小麦粑或是腌菜饺,再就是晚来纸船明烛照天烧。

月亮自然该是圆的,如果有的话。但我真没有见过这个日子的月亮。按阴阳两界的协议,这天该落雨,天界也认可。所以,古往今来,这事儿能救农人焦渴的心。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祖宗不走灰路。

祖宗是七月初一来家的,在阳间住了半个月,该回了。大概也是怕堵车,祖宗分两批走,新祖宗十四晚上走,老祖宗十五晚上走。所以粑儿、饺儿须是十四就要备好的,吃啥好的,不要忘了祖宗,应该的。

这个干旱的月份里,铁定三天有雨,有多有少,看各地人的福分。福分浅薄的,也能看到灰路上星星点点的雨痕,田里、地里的庄稼依然点得火着。

过了七月半,日头往南窜。

是说从此白天时间一日日见短。日头太毒,田地太干,就盼着日头善势,其实夏至日后日头就不再加长,但实在是够长的,长和短比,要多出一个时辰。那时候盼着一天里多做些活,所以一天长劳劳是活命人的欢喜的事。如今不行了,过了双抢,人还没缓过气来,心如热锅蚁,成天不干汗不说,就是怕地里庄稼受旱,望了半年,到头收几箩虫不叮咬的瘪谷,摘几朵衣分极低的瞎子棉花,大、细儿女怎么活?

但还是有盼头的,祖宗不走灰路,落雨就是落粮食和银子,日头开始往南走,渐失恶毒的招式。红日一坠,地面上就开始凉爽,暖个午时剩下的焦皮饭,辣椒、薯叶做菜,吃得睡鱼懒猪,冲个澡,蒲扇摇几摇就能睡去,夜半起来尿个尿还可放心续个有些暧昧的梦,不很担心睡过头。

过了七月半,马上就是中秋,这一年的日子,就折了多半了。过日子的人,又有了别样的忧虑。

忧虑挥之难去。土地要出东西啊。歉收了,梦怎么也好不起来。目下,田里的禾只是要肥、要水,还不到谈收成的时候;菜地里几根瓜藤菜多呀少的也不值一谈,要说的是地里的棉花。

七月半,借花看。

不是看春花秋月那个看,也不是看春花秋月那个花。心吊吊,盼看几朵白棉花。

桐花落地,棉籽落泥,好不容易,打边枝,掰赘芽,熬到现在,骂过虫子八辈子祖宗,如今棉桃是早已座好了,等出花。

侍奉得好的棉地里总有几个棉桃是提前吃足了养分,在主人梦醒时分就真的灿开了白白的棉花。这就是借花看。借几朵白云让你赏心悦目而已,还没到丰收的时候。

之后,希望一直在那里悬着,如果真的不缺雨也不多雨,棉花丰产了,级别高,衣分高,卖了好价钱。那就什么都好了。老太太该添一件对襟褂,孩子也该买双解放鞋,娃他妈想买瓶搽头油,都由它,真由它。

之后呢,万里霜天红烂漫,风打着门来门自开……依然有说不完的风景。

 

这几年,我都是在广州度过七月半的,到了这日,脑子里灌的都是这些内容。

过了七月半,我总有几分慌张,潜意识里,总有该做的没做,或是荒芜了学业,或是少了作品,或是作品上不得台阶。

我知道一年很容易混,所以正月里早早出来,早早做事,几乎不再有应酬,哪里也不去。早几年计划要去一趟纽约跑个马拉松,怕误事,也都免了。

但时间依然飞快地过,才叹几多春花落,不想眨眼却是秋。

人生过了七月半,眼见得一日日折了气势,身子不断从高处落下,不由得你不心慌。

想是想,炼一把蛮力,把时钟掰住,不让它走,但就这么件看似小儿科的事,明明白白地咱办不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俺。

好似也算不遗余力,好似也曾挥汗如雨,但回头一看,才发现就是鬼混,什么也没做成。最多,也就能算是“借花看”了。

是啊,借花看。

做点事真难,学点东西真难,不虚度光阴真难,就是“借花看”也难。

去年腊月二十四回到故乡,觉得有一些人该走走、会会,眨个眼到了初四,几乎谁也没见,就在初五凌晨的夜色里出发了。不免有些伤悲。但还是有些窃喜的,因为早,因为我可以勤奋,觉得可以做些事。

谁知道,一杯酒醒过,就过了七月半。

七月半,燥热的心该平静下来了。过往的许多奇葩事儿,咱不要心存怨怼。想想七月虽干旱,不是还有三天真的下过雨么?

很多次在极度疲惫中想放弃,咱还是坚持下来了。

坚持着,所以如今能借得花儿看。

这花不是那花,这是实实在在的棉花,可成棉絮可成纱,美丽几方人,温暖千万家。

坚持着,花儿会更多。日头往南窜,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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