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喜子有把驳壳枪

圆喜子有一把驳壳枪，我几乎从没有怀疑过这事的真假。

那时我还在读三年级，看着杨子荣打虎上山的电影，没有电影的晚上，村里屋道里到处都是鬼和当路神，就非常渴望能像杨子荣那样有把二十响。

我从小怕老虎，虽然并没有看到过老虎，但总是梦见老虎就在我家门外的夜色里，好多次梦见自己被老虎吃了。还怕鬼，也很多次梦见被鬼抓住了。对付老虎和鬼的，应该就是一枝驳壳枪。杨子荣一枪毙虎的故事家喻户晓，副班长驱鬼救人的故事就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了。

这是我父亲讲给我听的。一个班的解放军押解了很多的劳改犯去一个什么地方，晚来住在一个以前是富贵人家住的宅子里，副班长搬一把竹床挡门睡，驳壳枪放枕头边。夜深月升，副班长见一女穿蓝底碎花款款而来，非常惊异。女人被枪的杀气惊住，盘桓在三，侧身过竹床而进。副班长正思想是哪个色胆包天约了女人，忽听挣扎声，惊见正班长正在吊颈，舌头伸得老长。副班长毛骨悚然，举起驳壳枪，对着屋顶“砰”的响了一枪。鬼逃，被救的正班长一脸懵逼，问：谁打枪？什么情况？

多么神奇的一枪！

人生总有很多苦，苦也没啥，还总是会孤独无助地走入魔鬼的领地，有时明明该是无鬼的，却有老虎在潜伏在周围。要是，能有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多好啊。据说，就是一把空枪都能辟邪啊。

我走过好几个很鬼气的地方，去了外婆家，外婆的村里有个淘气的顽子叫圆喜子，在我四岁的时候曾把我打哭过，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他比我大好几年，但只能跟我这么大的孩子玩。记得他非常的黄瘦，浓眉大眼，脸上有很多的麻雀斑。

有一次，圆喜子把我叫去，很认真地说：麻眼，我有一把驳壳枪，真的枪。

我非常惊异非常羡慕，长长的啊了一声。

哎呀，我才需要这样的一把枪呢。圆喜子算什么东西？他怎么有枪呢？

圆喜子，圆喜子，你能把枪给我吗？我叫你三声哥，叫到天黑都行。

现在还不在我身边呢，过几天就好了。圆喜子是这么说的。

回到家里后，我掰着指头数过去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六，我偷着过山过水，去外婆家找圆喜子。

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没想过这只是个谎言。

圆喜子有重病，过了很多年我偶然问起，才知道他死了好多年了。哎呀，他怎么会死呢？他不是有把驳壳么？他死后驳壳枪会流落到何处去呢？

梦一样的情结。

驳壳枪，是我儿时画画的主要题材之一。画枪只用钢笔和作业本纸就行。我会非常认真地先画好枪管，画枪口的时候非常仔细，枪口不大不小，该椭则绝不会全圆。画准星护围时也绝不含糊，合符规规且看上去有好的神韵。角度也有自己的追求，非常喜欢画成杨子荣打虎时瞬间出枪时枪的样子。那张剧照我是看过很多遍的，烂熟于心。为了准确表达光线，我用自己的唾液调出墨色的浓淡变化。

每次画完，我都会想起圆喜子的那把我并没有见过的驳壳枪。

要是圆喜子把枪送给我就好了。

真正拥有一把枪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从外县调入都昌的时候，公安局的政委要安排我去做秘书，过几天又说秘书暂时干不了，要我去派出所。我不肯。原因是我丢三落四的毛病严重，丢个茶杯、钢笔的只是磕绊自己，丢了枪怎么得了？！后来听说，某个法庭庭长喝了酒，晚上回家途中遇急，去一座荒山上解溲，竟然把枪给丢了。所幸第二天被一个农妇捡到，得到消息，善良的女人叫做赤脚教师的丈夫把枪送到庭长家里去了。要是运气不好，被哪个有歹心的短命鬼捡着，那就真的是非常不好的事了。

有个叫余建林的老师，我在去外县教书前见过他，属于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一见面我就猜他属鸡。过了几年，忽然听说都昌有个警察被枪打死。那个人就是余建林。他改行做警察，几个好友去他工作的派出所玩，他竟然把枪也拿出来分享，其中一个拿起枪就对着余建林扣了扳机。不知怎么的，枪里有子弹，保险也没关。余建林很善良，死前不忘叮嘱家人：怪我，不怪他人。

多么吓人。

有个发小也是不教书去做警察，这人看似随便，对枪的管理却非常小心，每次要走动，不带枪，先把枪拆散，分几处锁好。他说，万一有贼进了，偷走几个零件也无用，不会危害社会。有枪真麻烦。

这枪的作用明显就是伤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美国人不禁枪是多么可怕的事。就凭枪支泛滥这一点，生活在美国的幸福指数就高不了。

人长大了，就渐渐知道了理性。

但我感性的世界里，还是很想有一把枪，最好是二十响之类的驳壳。

人在梦里，不管多大年龄，都非常感性。现实生活里，老虎只是跟我不搭界的一级保护动物，鬼只是无知者恐怖的幻想。但在我的梦里，老虎还有，鬼还有，每每侵犯我，我多半是举起驳壳枪，扳机一扣，老虎毙命，鬼魅潜形。

不知怎么，那枪有子弹飞出，却总不响，打不响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老虎毙命，恶鬼潜形。

感谢上苍，给我童年以诸多苦难而安然无恙。因为苦难多了，骨子里有一种非常顽强的东西在支撑自己，我有一把枪！扳机一扣，天下太平。

我明明知道，我并没有得到那把驳壳枪。但我从来都没有怀疑那把枪的存在，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获取那把枪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