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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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月，故乡的鄱阳湖以一种极端艳美的形象高频出现在地球人的眼帘。湖床上长满了蓼子草，花盛时节，一眼望去，湖床幻化成花海。秋天的光本来就明艳，蓝天红花一呼应，加上人的灵动，关于生命的美丽的主题的照片就定格了。
这样的照片不赞都难，这真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一大恩赐。
2014年我在北京的地铁上看到了一幅很唯美的蓼子花为主角的照片，当然画面内容里还有几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儿在纵身跳着，好似是拥抱自然的样子。当时我眼前一亮，心中充满了自豪，看看身边几个外国人，希望他们能被画面所动。这一瞬间的美丽，没让我多想。
后来知道这张照片的作者，哎呀，这人好有才。
可惜这个人没有看到2015年的蓼花红，充其量，监狱里的电视里也间或闪烁一下，一如我在地铁上的偶然，如是，那真是太有缘了。
但蓼子花从此年年红，如今真是红到了极致。文载，目下每天去花海赏花的有十几、二十万人。
寥子花成全了许多的文人墨客，许多写蓼子花的美文佳句如潮水般涌来，这不得不令我心动，是不是也得动动笔了？
但我实在是没有喝足墨水的，文思枯竭，加之身在广州，没有亲眼目睹花海的壮观，硬是挤不出一个字来。想走古人的老路吧，实在想不出有哪个古人有过描写蓼子的诗句。
一时间惶恐起来，就问度娘，度娘也糊涂了，支支吾吾冒出了一个网页，是中国警察网，有个叫黄华清的作家这样写道：古代诗人……鲜有赞美蓼子花的诗句。
是啊，我这个在鄱阳湖边上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人也只是近年来才目睹了蓼子花的芳容。
早先，枯水的季节，湖州上会冒出些莎草儿，就是猪莎子草（小毛茛）。这草可做猪的饲料。记得我的奶奶提一个好大的竹篮，牵着哥哥和我去泗山洲上采猪草。草很小，半天也讨不到多少，倒是记住了这草的一大好处：就是远远看去，成淡淡的紫红色的印儿，十分好看，你就不由得加快脚步，寻踪而去，到近处却几乎没有了踪影，典型就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了。后来过了很多年，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走水路去矶山，薄暮时分过泗山，再次发现了这草，还是那般“草色遥看近却无”，但这次明显比我幼时采猪草时候更明艳了。
我比古人幸运，因为古人很少看到蓼子花红，尤其是看不到蓼子花红成花海的景观。
鄱阳湖区，一度是地面下沉，由是湖上的鄥阳县没有了，西去数十里，有了都昌。
鄱阳湖区面积浩大，枯水期短，就是在枯水期，依然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枯水期，一些支流如我故里的输湖、后湖真的会显出河床，这给湖边的人新的生机：去泥水里捡甲鱼去！
原来水退下去以后，甲鱼无处藏身，就下芤，把身子沉到泥巴里去，只留一个小小的出气孔在泥面上。但有经验的渔民很容易看出甲鱼下芤的痕迹，半天可以捡得几十斤甲鱼。吃不了就贱卖，几分钱一斤。
但这样的机会也很有限，因为随便一场秋雨就让水涨起来了，足够阻却渔人的脚步。
秋冬的鄱阳湖，十分的萧瑟，色调很单一，就是天色映照着的点点白光和枯水区的泥黄相映，天空不时有大雁飞过，声音不美，几近哀鸣，所以有才华的王勃就只能写出那两句了。要是他能看到今天景色，该是另一种情怀了。
这没有什么不对，湖里该有水，山上该有树。我故里有个养鱼的年轻汉子，问过我一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虽说出了道理，他却并不满意我的回答，他说：之所以不可兼得，是因为鱼在水里，熊在山上，上山就不能下河，所以不可兼得。
有道理。
湖里应该有水，才有鱼；山上应该有树，才有兽。
猪莎子草自然是自古就有，那是生在湖边洲上的野草，个小，花也不惹眼，很容易被水淹掉，所以那么多古代诗人就没有哪个在这尤物上动笔墨。
但如今情况大变。
夏天的时候，你到鄱阳湖区去，湖里水势汹汹，看似有太多的冤屈要对簿湖人，湖人战战兢兢，日夜不宿，防洪抢险，子弟兵也来了，把滚烫的青春贡献给湖人，可泣可歌。湖里没有了白帆点点，却有着一种说不出从哪里冒出来的机械的轰鸣声，鄱阳湖不再静谧，不再祥和，好似充满了杀气。每天数十辆巨型卡车，拖走吸螺船吸来的螺蛳。鄱阳湖在喘息，却没有得到湖边人的丝毫怜悯。大水退了，子弟兵走了，吸螺船继续疯狂，拖螺船串流不息。这时候的鄱阳湖差不多被世人遗忘，少有人到湖边驻足。
但很快水下去了，早早地开始干旱，早早地裸露了河床。母亲河，原来这么瘦呀，瘦得令人担心。
这不好看，所以不抢世人的眼。
河床干了，时间太长，一年又一年地恶化着。
该有水的地方不再有水，变成了陆地。
蓼子草近水楼台先得月，疯狂扩展，从早先的湖边沙洲一直扩展到湖中央了，一眼望去，满眼皆花，人行其中，如跌入了花海。
人间仙境，叫人如醉欲歌：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
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么你也是上山
看那山花开
海边的浪花儿开呀
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么你也来海边
看那浪花开
对，理应是，到山上看山花，到水边看浪花。
我的鄱阳湖啊，我不想在这个季节看那血红的蓼子花，我只想看那窃窃私语着的碎碎的浪花。
当河里没有水，大约离山上没有树也不远了；鱼没了，熊也没了，人呢，应该升到美丽的天空里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