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乐水喇宗坡

谭成举

“喇宗坡”是土家语，意为“出路”。这个位于湘西龙山的一个自然村落命为此名，盖因在古代确实有一条官道由此而过，是这一带人由旱路走出大山、走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途，就是要走水路，也必须要走官道旁的犀牛河的，照样得经过喇宗坡。然而，就我妄自猜度，怕是还与寨子里同时出现了文武两位举人，且为亲叔侄不无关系。因为他们是从这个寨子走出去的，走的恰好就是这条官道，他们在外为官，保境安民，富庶一方，却又从这条官道回来反哺寨子，反哺乡亲，成为全寨人的骄傲和标杆，成为寨外人感佩、敬重和效法的对象，他们所走的路，是一条全寨人，包括这一带人，乃至是后来人，都无不认可、无不尊崇的路，是最好的“出路”。

我是今年五月中旬应约来到喇宗坡的。气温二十九度，让我一路颇觉燥热，而到了喇宗坡，不知是满目的苍翠，满河的晶莹，还是周遭树木摇曳出的熏风让我欣喜让我心醉，热，却在这里不知不觉地隐退了。

从当地人航拍的寨子全景图看，寨子依山傍水而建，全寨十七栋土家吊脚楼层级而上，几乎全置于参天古木的环抱之中。喇宗坡所处的山势甚是奇特，若一尊盘膝而坐、双手捧腹的罗汉。寨子正好居于“罗汉”的怀抱，恬然地享受着被当地人称之为“女罗神”的“罗汉”所赐予的康健与幸福。而更为奇特的是，寨外的河流酷似犀牛，这“犀牛”，刚好托起整个寨子整座山，让山，让寨子，让寨民永远安稳着、舒适着。

俗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谈不上是仁者，更与智者不靠边，但来到喇宗坡，我却偏偏乐山乐水。

水，是真正的绿水，清澈透亮，浅者一尺，深者两米，不见丝毫杂质，水中的鱼虾螃蟹悠哉游走，清晰可见，当地人说，若来得是时候，还可见到野生甲鱼、大鲵、鳜鱼和黄颡鱼……我知道它们对水质要求特高，它们能定居于此，可见水质何等优良。我忍不住掬起一捧水来品尝，它们甘甜温润，毫无异味，让肠胃十分敏感的我，没有丝毫不适，反倒清浊通畅，周身舒爽，神清气顺。乘着竹筏，双手慢慢划着水，先逆流而进，再顺流而行，舒缓地，很受用地，用身感受着，用心领悟着，用情付与着，体验青山里绿水的美妙，体味什么是亲近自然、感佩自然、敬重自然、利用自然、享受自然，体味什么是身在画中行，心在画中游，体味古人为什么总要乐水不疲……河水何以如此清冽？何以给人有如此的感受？我便想起了来时的一路所见。犀牛河的上游早已修好了河堤，让水土保持没有后患；凡有人居的地方也都注重保洁，见不到污水见不到垃圾，到处都是洁净的所在。离犀牛河十米有一泉，碗口粗细，自山洞中汩汩而出，终年不竭，当地百姓说，就是去年干旱逾百日，也是水势不减。当地人称此泉为“送子泉”，说是自古以来这股泉水就一直护育着喇宗坡人丁兴旺、聪慧体健，就连外地有不育不孕之人也前来求取此水，而喝了这泉水，便不日见效，得以子嗣繁盛。我大感兴趣，遂顺泉而入，止三四米，却感洞内清爽，凉风微动，舒身舒心。沾几滴泉水融入口中，其口感更甚河水。此泉何以有如此功效呢？后来，我入得山去，方知其中奥妙。原来，山上不仅植被厚实，滋养出了源源不断的泉水，更是植物品种繁多，尤其有不少的菟丝子、覆盆子、白术、黄芪、金刚藤、杜仲、续断等几十种中药材，据说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灵芝和好几种参类。有了这些珍贵的中药材浸泡出的泉水，能不强身健体、孕育子嗣吗？

山，是真正的清幽之山。而清幽之源在于树，在于生灵。如“夫妻树”、“状元树”那种几百年树龄的，山上比比皆是，而如金丝楠木、大树杜鹃之属的珍贵树种，也是随处可见。“夫妻树”是一棵沙包子，长至人多高时分蘖出两棵来，二者均身姿高大挺拔，繁茂郁葱，它们相拥相抱，永世爱恋，为喇宗坡的生灵示范出永不磨灭的肉体与精神。“状元树”据说是清时举人贾成舟、贾光远叔侄俩赴省城会试前合种，据当地人说，正因为叔侄俩栽种了这棵“状元树”，二人才双双同时在会试中夺得省“状元”。树是西川朴，国家三级保护植物，树龄一百六十余年，直径已达一点五米，高约三十，树冠覆盖百余平方，目前已长成了喇宗坡树们的领袖，长成了喇宗坡人的奋进力量，长成了喇宗坡的实物地标和精神地标。在“状元树”不远处，有一棵倒塌且已干枯了的树，我问当地人何不将其砍下作柴薪之用呢？他们说，老辈人传下的规矩，宁愿去遥远的地方割茅草来烧，也不动用山林中的一草一木！就让它们腐烂成泥，滋养大山滋养生灵吧！竹，无处不在，河流旁，道路边，房屋后。品种也是不少，仅我认得的就有水竹、楠竹、金竹、凤尾竹、湘妃竹，它们共同造就出喇宗坡的优雅，恬适出喇宗坡的闲情。鸟雀是大山的精灵，是喇宗坡的保护神和灵动的歌者。它们忙时就去庄稼地、去树林间捕捉害虫，为庄稼的丰收、为树木的茁壮作着保障，闲时就聚集树巅或枝丫一展歌喉，为喇宗坡人制造生机和欢悦。据说此地鸟类已近百种，大多不乏后来迁移至此的，真应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名言。

人文是“女罗神”的灵魂。顺着“状元路”拾级而上，踏过清代的一百六十六级石阶，我来到了贾氏叔侄的“状元屋”。屋外有围墙，全是规整、巨大的磴子岩所砌，留有朝门，入得朝门有院坝，过百余平米的院坝，再登石阶方可入屋。整过院落和房屋的制式与寨子里其他住户无有二致，据说整个院落的布局和房屋的制式都是按照“状元”叔侄的要求统一建造的，院落也是紧紧相连。唯一不同的是，“状元”叔侄的房屋是同处一个院落，合用一个院坝，共用一个屋基，起点在一个水平线上，且两栋房屋紧紧相依，中间仅留一过道，但屋顶却大有玄机，叔叔的明显要高出几分，却又向侧延伸出不少，实实地罩着侄儿的房屋；进入房屋的石阶也大有讲究，叔叔的九级，而侄儿的却只七级。这些分明预示着喇宗坡的人既要紧密团结，相互照应，抱团发展，又要长幼有序，不可乱了礼制。我想，喇宗坡能够保存得如此完好，这与“状元”叔侄的理念，乃至整个喇宗坡人的理念不无关系的，这种理念是纯朴的，是洁净的，是人文上的“环保”和“生态”，更是心灵上的“环保”和“生态”！

喇宗坡可圈可点、可游玩可体验之处甚多，可惜我不能久留，要是能住留一晚，便会有更多不一样深层次的感受。

好在当地党委政府凭借喇宗坡的绿水青山，正在着手规划和打造这一“中国传统村落”。农具生活器具挂满小屋，红色教育基地耀眼寨中，农事体验区布局路旁，文武“状元”墙屹立寨内……这些，都在告诉喇宗坡人，告诉来喇宗坡的人，喇宗坡的过往、当下和未来，是可忆、可思、可品、可享、可期许的！我来喇宗坡时，已有不少游客来此体验山水之乐、农事之乐、人文之乐……

我想，不久的将来，喇宗坡将会以古老的又是崭新的面貌，展示在世人的面前，展示在世人的心灵深处！那时，我会邀约他人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