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西乡的三餐四季

民以食为天，盐城西乡人也不例外。在盐城西乡，一日三餐不仅仅是维持温饱，也是享受美好生活的具体表现。尝一碗人间烟火，品几回世事因果。三餐四季,须臾一载，西乡人就在一日三餐的寻常生活中度过平凡的人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盐城西乡的汤汤水水滋养了这片土地上的饮食男女。世代接续传下来的饮食习俗形成了西乡独特的美食文化，这种文化寓于闲淡的生活中，萦绕着浓浓的烟火气息，是看得见的人世间的美好。

过完年开了春，正月里的年货吃得也差不多了，似乎没什么好吃的了，但西乡人的办法总是有的。早晨，就着小咸菜弄碗粥，心里潮乎，粥锅里烫几个灶饼能垫饥，这样就开启了新的一天。

中午时分，用河泥糊起来堆放在墙角的茨菰荸荠尚在保鲜中，这时拿出茨菰，青菜烀茨菰，自家磨的大辣椒端端（蘸蘸），荸荠和青蒜或是咸菜炒很是爽口。想改善伙食了或来了亲朋好友，茨菰红烧肉是再好不过的了。西乡人喜欢一锅烩，如果再把涨蛋糕、老卤卜页和茨菰一起红烧肉，那就更加美味了，真的让人大快朵颐。不过，春天的西乡田间地头有荠菜，挖回家清炒或凉拌，更多的是包春卷油炸，也算是时鲜的菜了。蟒蛇河里的白壳螺蛳正当时，有“明前螺蛳赛老鹅”之说，此时的螺蛳籽少，肉肥，蓄积了一冬的能量，豆豉炒螺螺绝对是上等美味佳肴。到了清明，头茬春韭粉嫩粉嫩的，炒出来水汪汪，鲜笃笃的，吃了眼睛明亮，韭菜和泾口的蚬子炒真是雪滑。待到油菜花谢了，菜籽还没有黄熟，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当儿，在饭锅头上马哈子炖豆腐、炒米炖蛋，相当的有滋有味，饭香绵绵。茨菰和大把子咸菜烧汤，味道照样刺激味蕾，齿颊生津。

西乡的饮食传统是早晚喝粥中午吃饭，过去饥馑年代基本这样，现在日子好过了，晚上随意而行，年纪大的可能依然喝粥，其他人吃饭也正常，一般是吃中午的剩饭剩菜，不浪费。

每年的五月初，立夏了。初夏时节，吃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大蒜起薹了，青蚕豆也日趋饱满。早上到田埂上拔几棵蚕豆剥剥，再掐些蒜苗，青蚕豆烧蒜苗绝对的时鲜，喝粥非常适意。莴苣薹切成丝腌咸，淋几滴小磨麻油，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爽得不要不要的。再往后，青豌豆和雪里蕻咸菜煮咸，那种来自田野的风味唤醒了疲惫的神经，让人停不下筷子。盛夏的早晨，西乡人喜欢在门口搭个“厂”，搬个小桌子和几张爬爬凳，一家子坐在“厂”下吃早饭，屋子陀螺的黄瓜架子上随手摘几条黄瓜或是小瓜，腌瓜咸，拍几粒大蒜瓣子一拌，简单而不失本味，是喝粥的标配。有时将收获的蚕豆和豌豆在锅里搂，待熟时就着热锅浇上半碗盐水，大蒜瓣子一拍，既有咬嚼又盐之有味，同样是喝粥的美妙伴侣。哪怕酱油脚子也是喝粥的好咸，如果放一块豆腐里戳戳，再好不过了。

夏天的蔬菜丰富多彩，瓜五茄子，角子胡椒，想吃什么就到菜园子里摘。蒜苗烧肉加上涨蛋糕，该是红烧了，乃西乡家常菜中的硬菜之一，适合弄点小酒，小酌慢饮，宜情养性。麦子成熟时的小龙虾最有吃头，掐头去尾的家常烧法既干净又味美。炒红苋菜拌蒜泥，搛一大块到饭碗头上，没底的下饭。豇豆角子烀卜页，放点自家做的酱，透鲜。青椒豆豉炒丝瓜皮，丝瓜肉子烧汤，一瓜两吃。到河浜的韭菜池子上割一把红根子韭菜，无论是和鸡蛋炒还是和青椒炒，都不失天地冲和之气。在饭锅头上蒸的茄子，蓄积了米饭的养分和香气，拌上粉洗盐和小磨麻油，一定要加上蒜泥，是夏季经典的家常菜。西乡水田多，长鱼（黄鳝）也多，总有人“张丫子”，拇指粗细的长鱼买回来自己用粽针划成丝，和韭菜炒，多放点猪油，炒出来的长鱼丝嫩滑有劲道，是夏令佳肴也是西乡名菜。有时换换口味，煮角子饭和茄瓜饭，酱油脚子炖豆腐，再光炒一个韭菜，弄个冬瓜汤杀杀渴，这顿饭比大鱼大肉好。

因为夏季日天长，流汗多，消耗大，所以西乡人有吃节饷的习惯，也就是下午与傍晚之间要吃碗中午剩下的饭，当然是冷饭冷菜，丝毫不影响腹欲之乐。晚上，就在门前搭的“厂”下喝粥，粥盆放在小桌上，铜勺一撂，“噗彤”一声响，就着小瓜咸或者咸鸭蛋掏掏，喝个三大碗轻额消的。

春华秋实，种豆得豆。秋天的青黄豆荚子饱满，一俟剥开，清香四溢，裹着衣子的黄豆仁和雪里蕻咸菜煮，再放些红辣椒和蒜瓣，此等小菜是秋日早晨喝粥的上品，说是传世经典一点也不为过。西乡人有涨灶饼的习惯，一般早上会隔三差五的涨饼，小盏子里菜籽油和白糖拌起来，灶饼在里面端端（蘸蘸），吃起来非常滋润。有时，就用干面摊饼，放点盐和葱更佳，油在锅里一箍，刀在饼上划上几道“井”字口子，铲起来出锅，一面脆，一面软。喝一口粥，吃一块饼，人世间的快乐仿佛就在这个寻常的早晨漫延开来。

虽然立秋了，但还在夏天的延伸中，即使过了中秋，夏天仍未走远。所以，夏季的菜蔬继续在秋天的时光里流转。不过，属于秋的时令蔬菜也大大方方地粉墨登场，像扁豆角子本是夏天而生却在秋季大热，这时芋头陆续上市，扁豆角子烀芋头放点豆瓣酱，能吃出阳光的味道。高级一点，扁豆角子烧嘎鹅不啻是下酒好菜。萝卜也长成了，是洋岸的品种，俗说“十月萝卜赛人参”，萝卜红烧肉，或者萝卜骨头汤，都是秋天滋补的优良中饭汤。告瓜（茭白）炒肉丝，和青椒单炒也行；咸菜炒藕丝；菠菜炒坨粉；了园的韭菜光炒；茼蒿豆腐汤……每道菜，每个汤，都秉承了西乡的血统。秋风起，蟹脚痒，重阳节前后，螃蟹是西乡的亮点。以前在大纵湖里养大闸蟹，退渔还湖后都是农田改蟹塘，螃蟹多了起来，价格也就降了，买几只残蟹，一切两半，放入葱姜豆瓣酱，劈几块豆腐，于是，豆腐吸纳了蟹的鲜气，嫩滑味美，动人心魄。

秋天的黄昏，蛐蛐儿在叫。掌灯了，星夜的时空，一家人团坐在四仙桌旁，喝粥的喝粥，吃饭的吃饭，各取所需。晚饭是简单的，无需什么花靠，吃完了该散步的就出去跑跑，该玩的就盘着手机，一天就像风一样刮过而结束了。

西乡的冬天来得晚些，都立冬了还没有个冬天的样子，甚至稻子还没收割完。毕竟霜降了，早晨有了飒飒寒气。起床后在家前屋后转转，回到家稍辣些的喝上一碗热烫烫的糁子粥，铁锅里炕的山芋又甜又面，咸菜闷豆腐放点大椒酱，辣呵呵的，去了寒气，暖了身子。

家家有一块甚至几块小菜地。青菜是西乡人冬天的主打菜，哈了霜的青菜特别好吃，青菜烧小芋头，青菜烧肉，辣椒酱一端（蘸），真是“洗锅把子刷锅——一刷带一刮”！将芋头、茶干、豆腐、瘦肉切成丁，放入虾米，最后融入坨粉水，煮一锅家常豆腐羹，起锅装碗时撒上胡椒粉、麻油、青蒜叶末，滋味尽在其中。寒内天，中饭菜就要热烫些，像辣豆腐啊，黄芽菜烧茨菰咸肉。奢侈一点，来个青菜烧水牛肉，要选用秦南仓的水牛肉，不碎，一定要放磨的大辣椒，品香，辣抽抽的汤也好喝。除了汤菜，农家小炒也不错。大蒜炒肉丝；菠菜炒卜页；肉丝、粉丝、芋头条、茶干杂炒……都是良好的下饭菜。别忘了西乡是鱼米之乡，水产品多，无论是刀子鱼、大头鲢子、青混、黑鱼、泥鳅，还是虎头呆子、昂刺鱼，既可煮咸，也可烧汤。

冬天的夕阳在朔朔的西北风里渐渐西下。中午到扳罾的人家称了几斤杂靠子鱼，煮的雪菜小鱼咸在晚上已经冻了起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融融暖意，灯火可亲。就着鱼冻子，抿一口小酒，任外面的寒风呼啸而不知。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是啊，三餐四季烟火暖，春夏秋冬皆安然。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盐城西乡人活得明白，活得敞亮，即使粗茶淡饭，总也是对人生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