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纪

临近傍晚时分，中午还是大朵大朵的云彩渐渐隐退，烂漫的晚霞神采飞扬地挂在西天的舞台。我一步三摇地走进小区，只一眼就望见六层的楼顶上停着一只孤单的鸟，准确地说是一只纯白色的鸽子，它心无旁骛地兀立着，间或头颈转动一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鸽子，而它不一定知道我在看它。即使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很想变成鸟的人在看它，它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它的淡定，它的从容告诉我，没有羁绊，没有樊篱，没有俗事困扰它。所以我想，它是快乐的。

都已过了中秋，端的是“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我不能不对这形单影只的鸽子肃然起敬，痴痴地仰望它，是对它行注目礼，是心灵的膜拜！许久，许久，我的视线一直连着鸽子的倩影。习习凉风中，鸽子丝毫未改变优雅的站立姿势，已和那幢楼融为一体，成了楼顶上的一尊雕塑，成了秋色中最为动人的风景。

我十分情愿地相信，无拘无束地降临在六楼之上的鸽子是祥瑞之魅，开启了我对秋天的美好遐想。其实不要想的，秋色意正浓，走在秋的每一寸时光里，都能收获一份发自内心的欢欣，“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的确，秋天的累累硕果让我们尝到了丰收的甜蜜。龙冈茌梨是苏北平原的特产，个大，香甜，顺应时令。果园飘香的时候，农人的脸上写满了喜悦，梨树林中是繁忙的采摘身影，谁说“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一箱箱起运的茌梨分明甜醉了秋天。果子熟了，秋天就不会寂寞，春华固然是好，秋实却是最美，撷取任何一个场景，都是一幅传神的秋实图。若是经了白石老人的手，寥寥几笔就价值连城，呵呵。

秋天总是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收获的使命。“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转眼间，大豆由青变黄，玉米也熟了，农人们忙碌开来。收割了的大豆闲适地铺在家前屋后，风吹日晒，任人踩踏；玉米一串串的挂在屋檐下，咧着开心的嘴在笑；曾经开花节节高的芝麻也粒粒老成得走近家门口，急不可耐地送上喷喷香；而“十月获稻”才是重头戏，天凉了，稻田里一改暑期的燠热，弥漫的是丰收时刻的稻花香。又是好年景，齐刷刷的稻子方阵一样等待农人开镰检阅，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都是收割机。告别镰刀时代，苦累减少了，但没有了草垛，那些本可以使村庄上空升腾起袅袅炊烟的稻草已被打成捆回收。没有草垛的村庄似乎要寂寥许多，于是十分的怀念草垛。小时候，每当稻谷进仓，稻草被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人”字形码放在稻茬田里晒，夜晚我们就在丛林般的小草捆间躲蒙蒙，打游击，都是实战啊，那是身心愉悦到了极致的兴奋，不玩困了是不回家的。小草捆晒干了就要垒成草垛，我们就爬上草垛，往下滑，滑行的感觉真好，像飞，更像梦幻，有了翅膀一样，成了鸟人。而这无忧无虑的快乐片段仅存在记忆的收藏夹中，打开时却是褪了色的老照片。不管怎样，是秋天成就了的一段美好的过往，秋天向来是奉献了诸多美好，四季中惟有秋是既实在又华美。

但总有人不以为然，心事重重，悲秋感怀。顿生“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之情，殊不知“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秋风扫了落叶，这才是大自然的秉性。叶子片片落下，是穿越时空的美。秋风吹过，叶子在大地上窸窣作响，仿佛天籁之音，一点都不嘈杂，这是对来年春天新芽的召唤。走过这样的小树林，心会安静的，一如静静的叶子躺在岁月的软床上，任风和雨泽被。坚持一个信念：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天是深思熟虑好了的，以成熟的面目示人，谁都会开颜，这样的季节少了花花绿绿，而多了实实在在。心里装得满满的，是快乐，也是幸福！

即使下了几场秋雨，也不过是凉了几许。寂静的秋夜，雨，淅淅沥沥地下，没有人能动摇雨的执着，那就仔细听雨吧。此刻多数人睡着了，谁还在听雨？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一番洗清秋。听雨是要有心境的，雨打在檐下的芭蕉，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声沁人肺腑，倘若已进入梦乡的人能融入白乐天“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的境界，那该是多美啊！说是这样说，真的静下心来从秋雨中听到什么乐趣的怕也不是我等凡人所为，但秋雨中是有子丑寅卯的，至少一场秋雨一场凉。每一次秋雨后，时光就要往肃杀靠近一步，寒凉也渐渐加重，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季节就是如此不卑不亢地转换，走在岁月里的人无须感喟，毕竟秋让我们领略到“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豪迈，尔后便是凉到心扉的爽，天凉好个秋——这话要听！

因了秋雨，河里的水变得冷峻，持重，似乎是鱼适宜的温度，也就适宜人们垂钓，若在水边走走，自有一番趣味，难怪庄子和惠子能一道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白儵鱼游得多么悠闲自在，这就是鱼儿的快乐。”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惠子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鱼，你不知道鱼的快乐，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庄子说：“还是让我们顺着先前的话来说。你刚才所说的‘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的话，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儿的快乐而问我，而我则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鱼儿快乐的。”哈哈，知之濠上也！这个听起来像绕口令的故事就发生在秋天，无论如何都与秋水有关。并且，我宁愿相信，水边的阿狄丽娜就是望穿秋水而见到的伊人。抱得美人归，国王真是如灌了蜜一般开心死了，国王一开心，百姓就笑了，嘿嘿……

在有鸽子曾经飞来的某小区某层楼上，衣衫单薄不整的我，此刻正于寂静的秋夜里不着边际地记录一些秋的点点滴滴。偶一抬头，窗外夜色已凉如水，最好回到席梦思床上，卧看牵牛织女星吧，该是多浪漫的事情。反正，“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成就了《苏幕遮》，那是范文正公的大手笔。我能做到的，就是在秋天安然，把自己的心情安顿好。仰望星空，心平气和，真是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