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界是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境内锦屏、黎平、剑河三县交界地区的一片高原台地。青山界位于锦屏县西南部,大体呈南北走向,在南边由黎平县域入境,逶逅于锦屏县所辖的固本、新民、裕河、河口,于西面有分支入剑河县域。群山拱贺,青山界山脉巍峨高耸,有股直插云宵的气势。令人惊叹的是,青山界山顶却地势平缓,矮丘列布,让人有立在海边看波涛细浪的舒朗。历来青山界这片神秘的土地,都拥有众多的传奇;她贴近蓝天,簇拥云霓,梦一般的迷人景象就在这阔大的山岭蜿蜒流转。
青山界是一个充满传奇的地方。
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奶奶说过青山界,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传说以前,青山界上植被遍布,草木丰茂,深沟纵脉中只见葱郁不见天;山下连山,山山起伏,宛若游龙绵延千里。儿时的青山界就是这么个很大很大又很神很神的恍若仙界的地方。
村落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常会告诉我们,青山界是一大“贼窝”,在那个盗匪猖獗的年代,那些四处游荡的盗匪在那里聚首,这些强盗经常祸害山下的乡民,欺民霸市,掳掠抢夺,无恶不作。听得出来,青山界在当时成了人们的梦魇。“一山难容二虎”,传说后来又因为匪徒之间的搏斗,其中一股盗匪竟然在一时的气恼之下,一把火烧光了青山界上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从此,青山界再也见不着莽莽苍苍的风貌。
闲坐于屋宇门前或空地间的老人也会经常告诉我们,六十年前老虎会趁着黑夜叼走他们的猪和羊,这些生禽猛兽就居住在屋背后这片巨大的山林里,当年这些老人亲眼目睹着猛虎叼着猪羊往山里退去;接下来,人力开垦的因由,山林渐渐由荒坡变田地,老虎也就渐渐地迁至更高更远处的青山界,但这些生禽猛兽还是会经常袭扰村庄,老虎伤人的事也是偶有的。
再后来,因为由于人们的砍伐、开垦以及猎杀,气候的变化,老虎慢慢地不见了,据说是都沿着青山界山岭往北迁徙了。
我的家就住在青山界脚下,我和山里的大多数小孩一样,对于青山界本身知之甚少,大概是见惯了山川的缘故,常挂嘴边的不是青山界的壮观,反倒是那些穿梭在大山深处的“奇闻稗史”,尽管这点故事如同捧在手里的水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少,但在我的童年的回忆中是总也忘不掉的。
青山界也是苗族人民情感交流的圣地。
青山界每年四月都有一年一度的苗歌会,历来如此,从不爽约。每年的这个时候苗歌爱好者从四面八方赶来,在约定好的某个日子里蜂拥而至。这天,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加入赶歌会这逶迤蛇行的队伍中,话语声,笑声,穿山越林,荡漾在山巅沟壑间;一路上苗歌荡漾,让我们对这神秘的青山界更是心弛神往。踏上青山界巅峰,那里完全是歌舞的海洋,少男少女行歌坐月簇拥在一种美妙的顾盼中。
在以前,那是一项随性自由的苗歌比赛,没有奖品与鼓励。那些爱唱歌的人,找个高一点的开阔一些的山头,扯开了嗓子就唱,那拉着青山界地源特有苗语尾声的歌喉刚一落下,另一个相似的苗腔又起来了。有时,这后面的歌声是从另一面的山头传过来的,这是和歌。唱歌的绝大部分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人,照他们的说法,唱歌只是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宣泻一下某种情结,以歌会友,召唤那些多年未见的好友。有如今天我们的以酒会友,酒可能只是一种道具,我们只不过利用这个道具来传达我们的情谊。
苗歌苗语支流众多, 相隔不过几座山几道水,两地的口音,人情风俗就已大为迥异。苗语没有书面语言可记载,靠的就是这口口相传,好比某项祖传手艺,靠的不是习研经书,而是身临其境、耳濡目染,靠的实践。现在有政府的支持,有乡民和社团的踊跃参与,每年的苗歌会新意层出不穷,各地的古老苗族都争先拿出代表自己民俗的节目来此展示,可谓争奇斗艳,各显其能。当然,争强斗狠不是目的,最终的结果只不过让大家再次亲近古老苗俗,拉近苗族兄妹大家庭的心。最终的结局理所当然的也就皆大欢喜。
以前,车马很慢,讯息落后,无论是空间距离还是时间距离都可以被拉得无限远,无限长,人们一生只够去见不多的几个人,也就格外地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时机。大概由于地缘问题,大山常常阻断了人们与外界的联系,早期的苗族群落间的确存在一些婚姻的陋习,多数苗家子弟的婚姻都是由两家长辈促成、决定的,少男少女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可回忆的浪漫故事。可是,在那个草长莺飞四月天的苗歌节里,气氛却突然活跃起来了,男女可以自由见面,可以自己选择心仪的对象,可以光明正大的拉着对方的手,跑到安静的地方。苗族从来都是一个开放的包容的民族,他们愿意在文化的碰撞中、试探中变得更宽容、更自由。在古老的苗族村落中,很早就有通过赛歌和集体交往选择情侣的传统,并且这种情爱被看作是得到大山与族人见证过的,受到苗民的无文的法律条规的保护。这样的情侣是受到苗民祝福与成全的。从这个层面来说,雄阔的青山界在不知不觉中承载着苗民的某种历史使命,增进了各处苗民以及其他民族间的融合性。
青山界脚下历来有四十八苗寨的说法,从村里老人的口中得知,在数百年前,从江西、湖南等地迁徒而来的先民,因为喜欢这巍峨耸立的群山,便于这挺拔的山脉中安家落户、开枝散叶,遂形成以青山界为依托的苗家群落。这里的“青山界”成了苗族的标识,一个出于对青山的感恩与苗家文化的认同的标识。也有一种官方的说法,说是明洪武年间,先民从江西等地迁来,居住在海拔1000多米的青山界山顶上。后因人口的发展和政治治安环境趋于安定,苗族部落沿青山界向四周低海拔山脉迁移,最终分散成了48寨。此种说法言之凿凿,并且列举出了青山界上一系列的天然的或者有人工痕迹的景点事物作为证据,但这种说法应该是站不住脚的。首先,根据历史记载,百年之前青山界上遍布老虎,我们聪明的先民不大可能“虎口夺食”。其次,苗族在传统意识上是一个农耕民族,他们可能结伴到开阔的青山界上狩猎,但相对而言,海拔较低的偌大的毗连的山脉更适合他们开垦。我们知道,安土重迁的思想在农耕民族里是根深蒂固的,因此现在的苗族村庄多数都应该是历史悠久的古村落。
至今青山界这个苗家大家族里的“四十八苗歌会”仍在盛行,每年在约定的日子里都会向“山”而行,在青山界歌坪上进行一次文化的碰撞与较量。只不过,随着光阴的流逝,社会的发展,苗族文化的兼容性再一次展现了出来,婚姻应当更自由,也应当面向更开阔的天地。因此,苗寨歌会由最先担当婚介角色活动的歌会向歌咏、斗牛等多元化活动发展变化。
环绕青山界的四十八苗寨的人们仍旧衷情于传统的文化活动,这雄迈的青山界也有着水一般的浪漫情怀。
青山界还是个迷人的地方。
青山界平均海拔超1000米,开着车子盘旋在崇山峻岭之间,斗折蛇行,蜿蜒而上。一路鸟鸣,一路葱翠,沿着绿色的上升攀缘,山林逐渐缩小,草林在逐渐扩张,山势开始失去了一种雄伟峭拔的气度,稍稍的呈现出了一种陂陀的态势,也渐渐地变得舒展了起来。这时,我们身边和下方的空间越来越开阔,俯瞰下面的大峡谷宛如一只巨大的空碗,沿着深碗的下坠,满眼碧绿如同起皱的毯子。若是在某个雨后初晴的午后,四周群山半空中飘着带状的薄薄的云雾,车子贴着路边奔驰,游云擦身而过,我们仿佛飘在空中。
及至真的到了我们叫做“青山界”的地方,仰视苍穹,没有了群山纵壑的逼仄,我才发现天空宽得不可思议;没有了地势的峭拔,我才发现原来大地也大得不堪设想。极目平眺,一个个倾斜不平的山岭,一个个凸起的蒙古包似的山头,在辽阔无垠的境地里,只不过如同大海中跌荡着的波浪。脚抵青山大地,头顶湛蓝青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览众山小”的气魄,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山高人为峰”的豪迈。站立高岗,呆呆地望着脚下的条条山谷,它们只不过我们画图中的锦绣山河,远方静静地躺卧在山谷间的河流,也只是宛如横亘山腰的锦带。
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怀疑青山界顶着一片邪恶的天空。几乎整个冗长的秋季,高岗上云封雾锁,漫山遍野的浓稠的雾气,让人胆寒。接着隆冬来临,此时万物沉寂,每个山头,每个山谷都披上晶亮的冰雪,天寒地冻。千里冰封的景象堪称奇绝,但她的雪窖冰天一定会让你望而却步。而春又来得十分的迟缓,也十分的短暂。当这高岗上面的小草初始泛黄,迎风飘摇,树叶刚舒展开腰身,迎风招展时,时间已进入了初夏。
青山界的夏日可是堪称诡异。刚才还风清云淡,天气晴和,可眨眼间,一阵风引来了乌云,乌云迅速扩散开来,云层变得越来越低,弥漫在整个天地间,遮天闭日;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打落了下来,天空变得很低,黑压压的一大片,“咔嚓”一声巨响划破天际,紧跟着,一道尖利扭曲的闪电从天而降;再接着,漫天的雨柱将整个的天地织成了一张巨型大网。这时,我相信这声势浩大的风声雨声惊雷声一定会震慑住你,攫住你的灵魂,一种与大地分裂开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青山界有着自己的脾性,她的诡谲与壮观都让我们依依难舍、留连忘返。
青山界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小的时候,青山界的一切存在就只是一个神奇的故事。现在的我,真正踏足青山界后,又体会到了她承载着一段厚重的历史。我知道就在刚刚过去不是很久远的时间里,它还是一望无际的原始山林。有人曾告诉我,从沉积的岩土中,还能依稀看出当年植被莽莽榛榛的样子。青山界上传说有九十九眼天池,水从地下汩汩喷薄而出,可以直接手捧以饮食。有时我在想,如若当年繁茂的植被依旧铺盖满整个的高岗,并且绵延百里,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壮观景象呢?那么这些裸露的陂塘会不会就是人们相传的有着美妙名字的湖泊呢?那该是种横柯上蔽,疏条交映,鸢飞戾天,猿啼虎啸的景象吧?
现在的青山界漫山遍野都是碧草,丛丛灌木杂生其间。广阔的草地成了天然的放牧养殖区,退化后的青山界用它自己的方式继续服务于大山下的子民,而不仅仅靠那些传奇故事滋养着人们。现在,青山界的各个山头陆陆续续地装了风力发电装置。加以每年四月的苗歌会,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乡民,身着苗服,以歌唱的形式传承着苗族的文化,以歌唱之名联结乡民的情谊。青山界再也不会只是一座连绵百里的奇峰秀水,而是变得有血有肉,变得丰满起来,充满了人文情怀与现代文明,成为流淌在人们血液中的青山界。
青山界不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一座山,她应当是以挺拔、雄迈之势串联起来的拱立的青山群,如同她的四十八个子女一样散而不分。在音译的苗家地方语音里,青山界被唤作青山“盖”。在苗族的意识里,这座奇伟的大山就是遮盖在自己头顶之上的,这就在潜意识里告诫我们应当对山抱有仰视的态度。其实,无论是“盖”还是“界”都指的界限与范围,与天毗邻的意思,在我们苗族先辈的意识里,青山界的山顶就应当是天与地的分界线。这么一想,你就知道“青山界”不仅赋有诗意,更涵盖了苗家人对于大山的景仰,对于自然的感恩与崇拜之情。苗民情愿让她占据自己的头顶,让她笼罩着自己,并且不断地巩固着她上面的神话。青山界海拔高,四季的景致不一样,春夏间一片葳蕤,这时你登临或许看到的就是潮水高涨,湖水澎湃的壮观景象;到了秋冬季节,万物沉寂,青山界也变得冰冷,这时你若去或许会感慨那只是一个银雕素裹的大冰窖而已。青山界上的九十九眼天池,以及关于天池的众多的幻化传说,多少含有质朴的苗民对她的一丝“反哺”情结。青山界如同母亲一般,用自己厚实的臂膀抚育了我们48个兄弟姐妹,用自己肥沃的土地滋养了众多的苗族人民。人们总是愿意将自己的母亲装饰得美丽动人,甚至带着远古时代的缥缈。苗族人民的这种做法与一些媒体的派头截然不同,苗民只是发自内心地完善母亲的形象,而媒体则有些哗众取宠。
我始终觉得有两个青山界,一个是过去,一个属于未来。过去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青山界还活在人们的心里,如梦一般,虽则幽渺,但不会老去;未来的青山界正以它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的到来,青山界正从莽苍慢慢变得更有情怀,呈现出梦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的神韵。
青山界就是一个梦,披着曼妙的轻纱、充满着无限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