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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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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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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沿着蜿蜒盘旋的公路慢慢地往山里钻去,往高处爬去。越往里走,山更绿,空气更新鲜,景致更清幽。刚刚下过雨,棉絮一般的云团滑过车身,擦过碧绿的枝叶往更高处爬去。玉明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他的思绪也如同这飘絮一般轻盈灵动。

他的思绪飘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也是个雨后初晴的下午,雨后的阳光下大地散发出阵阵土香,可玉明家院子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米河抓着玉明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重返课堂,“玉明,课本我还给你留着呢。”

玉明一句话不说,嘴巴像被缝了似的。

“听老师的话,咱只有读书才能掌握命运,才能开创自己的美好未来。”米河摆出一副怜惜的模样,“孩子,没关系,你的学费不着急,等你的羊养肥了,再交,老师先给你垫着。”

米河的这话是说给玉明的父母听的,他的父亲玉老汉蹲在门前的土坎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米老师,这闷葫芦还读什么书呀。”在一旁剥玉米的玉明妈开了口,“也十二岁的孩子了,不是白吃白住的年纪了。”

“玉大嫂,哪里的话,玉明这孩子脑子可灵光呢。我看呀,是块读书的好料。”

米河的声音显得十分谨慎,早在夏天前,玉明的母亲就嚷着叫玉明这学别上了,家里可担不起这笔费用。米河苦口婆心的劝了几次,然而玉大嫂后来干脆不见米河了。

“你哑了,你自己跟老师说说,这学还上不上了。”玉明妈用凌厉的目光瞥了儿子一眼。

玉明嘴巴动了动,张开口却没有声音,接着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滚了出来。

“孩子别哭,你要想读书,你就点一下头,老师明天就将课本给你送来。”米河给他擦掉了眼泪。

玉老汉仍旧杵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仿佛一蹲石像;玉明也只是立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流泪,仿佛一蹲雕像。

“咩咩”栏里的几只羊的叫声打破了宁静。

“米老师,他读了五年了,我们已经尽力了,他哥跟他姐还没他上得多呢。”玉明妈仍旧只是剥玉米,语气还是很坚定。

那能一样吗?玉明学习很用功,他曾告诉老师他要改变这大山贫穷落后的面貌。说者有意,听者有心。这不正是他米河的期望吗?他米河将青春洒在这片黑土地上就是为了培养出几个有志青年。致富靠勤劳的双手,更靠科学技术呀。

车子经过一个山坳,簸了一下,从西面山头打来的阳光闪了玉明迷离的眼神。他抖动了一下脑袋,可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米河并没能成功地说服玉明妈。玉明妈让玉明去地里帮忙挖红薯。

米河又来了,这一次他是踏着清晨的露水来的。

“玉明,走,跟老师上学去。”米老师将课本塞在玉明的怀里。

“米老师,你这又是何苦呢?”玉明妈显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读书能挣出口粮来吗?能养活人吗?”

玉明妈这话明显是冲他米河去的,他17岁就站到了这三尺讲台,如今十余年了,除了徒增岁月,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大女儿为此还不得不失学,帮助母亲打理庄稼呢。

事情是这样的,17岁那年米河高考梦碎,一向勤奋好学的米河心有不甘,想复读一年,可当他看到佝偻的父母,想到几个弟妹连初中都没上完,他的心就凉了下来。米河知道他的大学梦已是遥不可及了。恰好这时,村长找上了米老师,村子里有百来个娃娃没人教,有意推荐他去教课。因他有高中文化,乡教育辅导站决定聘请他为民办教师。

虽然没能复读,但总算能够与他热爱的书本交流了。不仅如此,国家还允许民办教师参加师范进修。对于米河来说,这可是一举多得的美差呀。可现实是严酷的,并不轻意成全人的一厢情愿。刚开始还好,米河确实有过一段充满书香气息的浪漫生活。可是后来米老师成家了,随着孩子的渐渐成长,开支也逐增,可他是民办教师,工资始终只是那么一点。日子只能将就着过,梦想自然也就搁浅了。

“你那点工资也就够你一个人的用度,我们娘几个还得靠脚下的土地养活。”米河的媳妇曾多次在米河面前叹气,也曾多次想要说服米河放弃他的教师事业,回来侍奉家中的土地。说实话,看到左邻右舍不仅能够保证温饱,勤劳之家还有了结余,米河确实想过放弃,一心发展自己的家庭经济。可是,如果他走了,村里的娃娃怎么办?难道就丢下这些嗷嗷待哺的娃不管了?他不管谁愿意来管?可以说,在这穷乡僻壤,他米河就是孩子群中举着火把的人,也因为这把火把,身后的孩子才不至于迷失在这混沌的深渊里。想到这,米河咬咬牙,转身又全身心地投入了三尺讲台中。米河的大儿子和女儿见父亲如此执着,只得早早操起犁耙向土地讨生活。

“娃,爹对不起你俩。”面对深邃的黑夜,米河也曾黯然神伤。玉明妈的话不错,这年月啃书本能啃出白米饭来吗?只是这玉明妈不理解米河在坚持什么。

“玉华,拿你哥哥的书包来,让你哥哥跟着米老师读书吧。”这回玉老汉不蔫了,他突然抬起头来对小儿子玉华说。

“死老汉,你是要拆了我们的家呀。”玉明妈恶狠狠地挡在大门前。

玉明妈的意思很明确,玉明上学了,不光增加了开支,还损失了一个劳力。

米河不管,他拉起玉明就走了。身后是暴跳的玉明妈。

玉明去读书了,他不知道米老师挨了多少骂名。

为了乡村的教育事业,米河不知踏穿了多少双鞋底,走访了多少的乡亲。然而,只是他的付出,换来的却是白眼、埋怨和愤恨。

“你米河不是有能耐吗?吃了十几年的公家饭,老婆孩子还不是饿肚子?”

“就是,我看这米河是喝墨水喝傻了,说什么用文化的力量挖穷根,文化有个屁用。”

“我看哪,米河把家人也赔进去了,他的那一双儿女不是也没能上学吗?”

三五个乡亲聚在一起,米河成了首要话题。

乡亲们的嘲讽,米河只是付之一笑。在米河的努力下,村里的孩子都和玉明一样,重新走进了教室。

孩子们在米河的教导和指引下,看到到了山那边还有更广阔、更迷人的天地。

孩子们没有辜负米河的艰辛付出,他们都褪掉了裤子上的泥土,以一种崭新的面貌返归故土。玉明也一样,在米河的坚持与指导下,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回到县里教育主管单位工作。

车子翻过了高山,又贴着山面在云团间盘旋而降了。衔在西山草林上的夕阳放射出了最后的金光。峰回路转,一股金黄的光束打得玉明的眼球生疼,那是从东面高大建筑的玻璃窗反射过来的西山的阳光。这笼罩着玉明的金光,将他的思绪拉回了从前。

玉明知道他的米河老师还在对面的发光体里坚守三尺讲台。二十五年了,以前那南北透风的木板瓦房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铸造的宽敞明亮的教学楼。这栋教学楼在十里八乡格外宏伟,格外醒目,这是玉明等几个从米老师手里走出来的出息了的农村娃资助建成的。

好些年前,他曾问过米老师,现在条件有了,要不要给他换一个便利生活的地方,米老师是断然拒绝了。米老师说,他不想走,舍不得这个地方。

“可是,老师你也奉献了大半辈子了,可以为自己考虑了。”

玉明记得很清楚,米老师仰天叹了口气,徐徐吐出几个字,“这人要是都走了,这地方就没希望了。”

从此以后,玉明再不提解决老师工作的事情。他完全明白老师的意思,坚守是教师之魂。

一路向东,玉明一路都笼罩在这耀眼的光环里。在这柔和的盈动的光束里,他仿佛看到了这光束在不断凝聚,最后凝结成了一棵高大的树。这大树向四周伸展开粗壮的树枝,枝头上长满了叶子,满树盈动的绿叶像极了闪光的玛瑙;这树上还挂满了果实,缀满枝头的果实像极了满天闪烁的星斗。对于这光玉明是熟悉的,他曾经在米老师的眼睛里看到,只不过那时米老师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光线凝聚成的是小树,那树木正在拔高,正在长叶,正在开出粉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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