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行山上

谷雨时节的麻田镇，满眼春天的景象。虽处大山深处，却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平原，中间有清漳河水流过，处处可见翠绿的枝叶，山雀在田野和村舍间飞过。这本来是八百里太行的一个极普通的村落，山峦叠翠，俊鸟高飞，真是一块天赐的福地。可是在七十多年前，这里还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八年艰苦的抗战，八路军总部共转移驻地八十次，但驻扎时间最长的就是左权县麻田镇，前后两次共四年，计1457天。如此频繁的转移，也足以说明当年战斗的艰难和凶险。冼星海的那首著名歌曲里这样唱道：“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是啊，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无数的优秀儿女勇敢地冲向了前方，构筑起不可战胜的民族脊梁。太行山里的峰峦沟壑，成为了东方战场上令人瞩目的焦点。

彭德怀作为前线最高首长，在这里指挥了最艰苦阶段的抗战。在村头的一个山口，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山峰。从远处眺望，恰好就与彭总手持望远镜远眺战场的那幅著名照片高度相似，出神入化，惟妙惟肖，当地的老乡称之为将军峰。只见群山苍苍，云海泱泱，彭总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他粗壮的手臂，伟岸的身躯，犹如一座军神，与山峰化为一体，融入了战斗过的巍巍山峦。

一爿青砖青瓦的院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大门上悬挂着胡耀邦和杨尚昆分别题写的“麻田八路军总部纪念馆”的牌匾。走入不大的庭院，里面有彭德怀、左权、滕代远等人的宿办室，有“锄奸委员会”、“教导大队”、“机要科”等机关的所在地。走进一间间狭小的屋子，看到里面陈列着望远镜、马灯、步枪、手摇电话、作战地图等等物件，以至村头的碾子、水井、马棚，无不镌刻着那个年代的印记，我们仿佛能听到当年激烈的枪声，嗅到弥漫的硝烟，感受到紧张的气氛。一间屋子的墙上张贴着“左权烽火寄家书”的展板，下面附有他写给远在延安的妻子刘志兰的信。左权将军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军事指挥家，更是一位疼爱妻女的好丈夫、好父亲。左权给爱妻刘志兰寄出了多封书信，保留到现在的共有十一封，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妻子、对幼女无尽的关爱和思念。这里展出的是一封影印件，文字竖着写在两张白纸上。信封上写着：“烦江明同志带延安交中央学院刘志兰同志亲收，另外包裹一个手巾两条。”在这封信中，他对胜利充满了乐观的估计，“国内局势将如何变迁不久或可明朗化了”。也对眼下的艰苦生活不无轻松地说到，“此间一切如常，惟生活则较前艰苦多了，部队如不生产则简直不能维持”。“我也种了四五十棵洋疆（姜），还有廿棵西红柿，长得还不坏”。说到日常生活，“今年没有种花，也很少打球”。在战斗间隙，“每日除照常工作外，休息时玩玩扑克与斗牛”。当然还关心着女儿的成长，“想来太北长得更高了，懂得更多事了，她在保育院情形如何”？不忘记让妻子“来信时多报道太北的一切”，感慨“可惜三个人分在三起”。信的末尾，这位铁血柔情的汉子写道：“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廿一个月了，何时相聚？念、念、念、念！愿在党的整顿三风下各自努力，力求进步吧！以进步来安慰自己，以进步来酬报别后衷情。”署名叔仁，这是左权的号，随后又及：“敌人又向本区开始扫荡，明日准备搬家了。”

左权是湖南醴陵人，黄埔一期学员，曾赴苏联伏龙芝学院深造，参加过长征，实战及理论兼备，是一位文武双全的高级将领。时任八路军副参谋长，1938年2月东渡黄河开赴抗日前线，协助彭德怀指挥作战，组织过百团大战、黄崖洞保卫战等著名战役。他跟妻子刘志兰结婚刚刚三年，女儿左太北只有两岁。这封信的落款是（一九四二年）五月廿二日晚。就在三天后的五月二十五日，左权在掩护总部突围途中遭遇敌军，就在离此不远的十字岭，被日寇的炮弹击中，献出了年仅三十七岁的生命，这封信也成为了他的绝笔。他是八路军在抗战期间牺牲的最高将领，为纪念这位为国捐躯的英雄，当地组织过隆重的公祭仪式，辽县从此改名为左权县。左权牺牲后，刘志兰强忍悲痛，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纪念文章，她说：“为了革命我贡献了一切，包括我的丈夫。你所留给我的最深切的是你对革命的无限忠诚，崇高的牺牲精神，和你全部的不可泯灭的深爱。”左太北成年后，也多次前往太行山寻访父亲的战斗足迹。每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她的心里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父亲是一位真正的民族英雄，有一身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这是国人最耳熟能详的《愚公移山》。在当初，在抗日战争的最后关头，毛泽东主席在七大闭幕会上发表过著名的讲话，开篇引用的就是这篇古老的寓言，并赋予了全新的涵义。愚公家门前有两座大山，中国人民头上也有两座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只要中国共产党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断地工作，动员全国人民大众一齐起来，就会推翻这两座大山。

值得告慰烈士英灵的是，在他牺牲的三年多时间之后，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英雄的名字将与这块土地永存。大山腹地的左权原本是国家级贫困县，正按照习总书记的嘱托，立下愚公移山志，打赢脱贫攻坚战，为太行精神谱写新的篇章。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乘车走在返程的路上，两旁是雄浑、壮阔的崇山峻岭。山间遍布着成片的塑料大棚，朴实的农民开始了又一轮的耕作，不知名的作物破土而出。春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山坡上传来熟悉的左权民歌，歌声就如同这大山一样苍凉和悲壮：“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翻山越岭我寻你来呀，啊格呀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