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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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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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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老父做手术记

 

清晨五点,离天亮还有半个多小时。得起床,宜早不宜晚,最好在早晨八点之前赶到县医院,办手续和做手术的时间耽误不得。

从昨晚歇息在此的一公里外的岳母家摸黑回到黄土塆时,家里的灯已亮,老姐已安排父亲洗完澡,正在穿衣,只待我从包岗回后带他动身去团风。

       我洗漱完毕然后招呼父亲洗口脸,他老人家在被动地迟钝地完成动作的过程中,嘴里又不停地说着拒绝做手术的话。估计一是对“手术”二字有本能的恐惧,二是不想花此钱——即使只须花几百块钱,就算不是花他本人的他也舍不得——我父亲一生之“节俭”程度可与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守财奴一较高下(只有在数十载前对年幼和年少的我例外)。而大多数守财奴财越守越多,他则财越守越少直至几近于零。二十多年前我们在黄州体育路开餐馆时,他隔段时间进城将我们攒的几个钱拿回去,说是存着将来为我们做房子,如此数年积零为整计有数千之资,但后来不知怎的似残雪渐融最终化为乌有——如今老糊涂了的他连存没存,存到哪里都搞不清楚。

在送他去筛查白内障那天和(送去办手续做手术却因没带三证无功而返的)昨天,他自始至终很少有配合时候。就算在医院的走廊等待点名筛查、等待做各种检查、等待纯全送三证的当儿,他也抓住一切机会打退堂鼓。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他九十岁的人了(实际上八十四周岁还差半个月),死也死得,还做么事。

及至应约开着麻木在村头等候的堂弟学高来家催我们启程时,他还在作着十分顽固的抗拒,好像我们要害他一般。

       见天不早了,再跟他磨菇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成行,遂与学高连拉带扯绑架似地将他往麻木停放处“劫持”,可到了麻木的门边,他竟用脚死命撑往车侧踏板坚决不上,嘴里不停求救般嚎叫着:“夏婆婆(他的老伴我的老娘)——你来下子啊!你快来下子啊!”悲怆而凄厉的声音在村头上空高分贝地回响,让人哭不得笑不得止不住受不了。僵持了好一会儿,没办法,我一手按住他的头使之不至撞到车门,一手顶住他的臀猛然发力往车上一推,总算弄上去了。

上得车后方禁声,此时六点四十分。

晃荡颠簸到曹岗,下坡之后路始平。

到上巴河至团风乘车处后,学高帮忙将我父亲牵下麻木。我掏出两张五元新币给他,学高只收七元,然后告别离去。

此时天正下小雨,父子撑伞路边立。

大约过了五分钟,父亲说他要解溲,于是到附近为他老人家寻找方便之处。在一工地基场南端沙坡边缘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地方后,再回头搀老父去出恭。

近十分钟后帮他系好裤带,牵伸衣服,刚动步欲从原道返回候车处时,见一辆白色中巴从标云岗方向开来,情知是跑团风的专班到了,遂催老父稍走快点。没想到此车开至停车点却不停(无疑是司机见站牌下没人候车),调头打转又往标云岗方向缓缓开去。其时我父子俩离车五十米开外,我想撒腿追上前去喊司机停车,却又考虑着有无必要——心想它也许在下一秒钟会停下来的。就这样犹豫几秒钟,错过了叫停的最佳时机,眼睁睁望着此车绝尘而去。其实以我追风逐兔的脚力,尽管没穿跑鞋而是穿着略显松大不太合脚的皮鞋,撵上这辆掉头之初尚未全速行驶的四轮铁家伙是完全可能的。但一念之差判断失误错过了这头班车,直让我追悔莫及懊恼不已。

此时记起学高在送我们来搭车途中说的关于上巴河到团风的车难搭,他曾经与另几人在苦等半上午无结果,最后合租一辆出租车去团风的经历,我越想越恼恨自己见车不撵又未喊的优柔寡断。

此时记起两月前一次从桥头搭车去黄州时,遇到一位本要去团风,却先搭车到黄州,然后再从黄州搭车去团风的中年乘客,我于是开始考虑要不要效法此公也来个曲线进县城。

为父治眼是大事,枉花此钱也觉值。

正好来辆绿壳车,挥手叫停唯恐迟。

刚上车时,此车上的乘客廖廖无几,沿路捡客时时停,未到半途人渐满。这走走停停地耽误,加上修路进行时车须靠边走的逼仄路况大大延缓行进速度——有时还堵车,待到进入黄州境内时,已经八点多了。但若此车(像往常有时候那样)从商城正面经过,那么在此下车然后到人防附近搭到团风的车,还是可望在9点左右赶到县医院的,这样比起从上巴河直接到团风只延迟个把小时,应该误不了事。可此车这次是绕经商城反背驶向新车站,我只得选择在黄州大道南端十字路口红绿灯处下车。

然而,在正值红灯停的几十秒内下两人本应没有问题,没承想老父行动太过迟缓,直到绿灯亮了他老人家还没移动到车门边,在这非常地带,车不能等人,司机说那现在只有到转盘那边去再停了,于是转了一个90度弯从赤壁大道驶入黄州大道由原来的车侧对团风方向转为车尾对团风方向停下,让我父子俩下车。下车后,我本应身转180度回至红绿灯处从先前停车的位置进入黄州大道朝人防大楼方向走的,可我忽略了车身改向易道而停的事实,居然习惯性地朝车门所对的方向动步前行,错把赤壁大道当成了黄州大道,而且虽然在行进的过程中感到有点不大对劲,但还没发觉此方向性的错误。直到行至中商百货附近才知走错了街道,但即便到此时,我还没觉得是我自己搞错,还认为是在红绿灯处停车之际问售票员和司机他们这是不是团黄路时,被这两个不讲职业道德的家伙忽悠了。

生活中有时真的是越忙越添乱,越急越出错。

当我搀着老父从赤壁大道转上八一路然后经过东门转盘再从东门路向黄商集团和人防大楼方向行进时,我为自己的一时昏头转向导致再一次人为地延误时间而心急如焚叫苦不迭。此时,我父子俩所在的位置离独守门店的建珍不到两百米远,我的妻不知他的丈夫我在去团路上节外生枝南辕北辙,此时正冤枉“走但店弯柳林”懊恼赶路隐忍兼程。

连牵带拉亦搀亦扶我的老父好容易赶到人防附近时,已是840多了。

远远望见有辆中巴停在站牌边,忙对父亲说你慢慢走,我去看看是不是到团风的车,说罢以近似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过去,见到车上的“团风”字样后,又跑回来搀父去搭乘这辆救星般的中巴车。

在车上与我们并排而坐的一位乘客也是上巴河人,还是黄泥岗高中的校友(我说我是74届的,他不记得他是76届的还是77届的),见我照顾父亲的情形,连称我是孝子,并对我父亲说他老人家有福。这情形我曾遇到过多次,听着别人称我是孝子的话,还是蛮受用的。《红楼梦》里《好了歌》云:“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做一个人间少见的孝子,也蛮有成就感的。

车到团风后,因有提前下车的黄泥岗校友的事先指点,在转盘下车然后搀父走向仅百来米的县医院。

正在一楼走廊忙得不可开交的孙女士见我们来了,忙为我登记办手续。办完手续交完费(四百元)后,再带父亲到五官科做术前准备。由一位女医生逐个为接踵而至的待做手术的白内障患者办理住院证并为其注眼药,拔睫毛,然后嘱咐我在内的家属们下午一点半后带病人到手术室做手术。

此时将近上午十一点,距做手术还有两个多小时,于是带父去医院附近的餐馆去进餐(早餐中餐一起吃)。

自到医院后,像前两次一样,父亲隔不了一会儿就要上卫生间,最多一个小时,最少只隔几分钟,最不可思议的是,有时从卫生间出来只几秒钟,他又说要打站(解溲)。刚帮他系好裤带教他洗完手的我只得再扶他进去帮他解带脱裤、调向定位、准备手纸等一项也不能少的程序化服务(若不帮忙的话他必翻倍地费功夫)。

最要命的是下午一点左右帮他再一次上完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他的贴身短裤上糊有粪便。幸好我带有备用短裤,于是帮他在狭窄湿漉的卫生间里,完成轮换着脱左右脚布鞋轮换着脱左右腿长裤管和短裤然后换上干净短裤再轮换着穿左右腿长裤管又轮换着穿左右脚布鞋等一系列(须数番引导他做“金鸡独立”的)“高难度动作”。

做白内障筛查那天中午我父子俩基本是在注射室里度过的,睡惯午觉的我用为父亲备带的外套作枕在海绵排椅上打个把小时的盹,除舒适度不及在家里床上外,还不时受到父亲他老人家的话语干扰,其中频率最高的是问我“这是在哪里”,我说在团风,他又问我们到团风来做什么……于是父子间说了百十二遍的车轱辘话又重来一遍。

今天中午有一段时间也是在注射室度过的,但今天却没有那天幸运,那天多少不一我还睡着了一会儿,今天就干脆难以入寐了。仍是坐在旁边的我的老父不断地打着退堂鼓,我只得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跟他讲做手术好处和容易度。好不容易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他又记挂起他的老伴我的老娘来了。问夏婆婆在哪里(他不说“你妈”,而是当着做为儿子我的面直呼“夏婆婆”),我说她在黄土塆,他问她么早儿回去的,我说她本来在家里,么事回去不回去的……诸如此类的话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反正他一刻也不让你消停。

好容易挨到一点半,我开始带父亲去手术室候诊,可从一楼到五楼找了个遍没找着白内障手术室在哪里,在四楼问一位女医生,她也不知道。近两点的时候,在一楼见到刚到医院的残联孙女士,这位热心的部长同志问我父亲手术做没有,我说没做,她说快把他牵到二楼手术室去,不要跟其他人说,意思是说让他先到先做。

殊不知待我寻至手术室时,已有一大堆人(白内障患者和家属们)等到那里了。原来孙女士说的二楼并非门诊大楼所在的二楼,而是门诊部后面的住院部二楼。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等待。至下午450分,终于轮到我的父亲。

18分钟后,做完手术的父亲由医生扶出手术室来到外间,我乐不可支地进去接他出来,牵着老父迈出了重见光明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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