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路
(一)
这是深秋的一个黄昏,长长的影子拖着我走在河堤上,河堤匍匐在寨子脚踝。两边是被叔伯兄弟打扫过的水田,方方整整干干净净的放着,陷入了沉睡。忽然有麻雀从这片田地上划过,我感受到一股子疲惫,像田野,像麻雀。是从何年开始他们就知道了这个歇脚地?是去年?是他们的祖辈所告知?零零散散的落在田间,啄食着秋后的泥土,或许是蚂蚱。在一低头一抬头时,夕阳轻轻的给它们敷上一层暖暖的金光,像是在祝愿又像是在赏赐。或者是一张符咒,是西天佛祖给的。如果抬头就是因为感谢,更不论离开时候回头的嘶鸣。
(二)
我看到是因为恰巧回头,不知他们是刚离家的游子,还是阔别归乡的麻雀。我自然是不可能清楚的。可能这是它们集体隐藏下来的秘密。他们身上的光掠过我的眼球,愈行愈远,到了山的那头,我看不见了;太阳走了。或许太阳来了也是它们,太阳走了也是它们,毕竟我明天就要远行,如果上天关照这份缘分――惊鸿一瞥。我们会遇见――在山的那头。我以为这是黎明的影子,我的行囊母亲已经打点好。麻雀有母亲吗?这样的情况应该只有心思比较活络的人才会感悟,而我一直以来较为呆滞,正如我便呆呆的静静的在这里静默。明天是不是哪位婶婶在稻桩根角摁下蚕豆,我们约定它熟时我就回来。
(三)
任由这第一缕星光洋洋洒洒的落在我的周围,还有麻雀在天空,还有我模糊的身子在田埂。我为它祈祷着,它亦祝福我,祝福田野。嘴角轻微的拉扯着,呢喃着,我忘了我说了什么。好像是潺潺流水在与我交谈,声响越来越平静。在夜来临前起的风轻轻颤抖,回荡在这寂静而凄清的田野里。每根稻桩都回应它,是为了迎接这即将到来的独冷的夜,是对这一天的离别。我踏着细碎的星光走在往去远方回家的路上,仔细的呼吸每一缕能照耀我心底的光芒,感受这一份上天的赏赐。白日里的热闹,每个呼吸都在这无尽而娇喘的夜空里熠熠发光。到夜我就走上田埂的路上。
在他乡
(一)
她是我昨天方才相遇又告白的情人,她在徘徊,尚未接纳我,我惶恐不知所措。痴痴的望它柔顺又金黄的长发紧裹在海岸上。 海水是咸的,风有海的味道,它爬过一道道高墙,侵袭在我内心的房梁。后来我去海崖上远眺,东来的水拍打着礁石,浪花溅到枯死的青苔又泛盐白的地方。抬头就看到海天相吻的那条弧,弧线挂在邮轮驶去的东方,可望而不可及,及力的带走我的眼睛,不断折磨我这颗向往远方的远方却还青涩的心。
(二)
离开时候不因为恐惧或是害怕,估计是因为远方没有你,听不到那只公鸡的啼鸣。不修边幅的少年,过滤嘴香烟吊在嘴唇,人字拖与大地的吻是那么响亮。灰瓦白墙,小桥流水人家是我想象的江南。林林总总的高楼和轰鸣的工厂裹紧我想要对她张开的心扉。或许她就是这般,大概是因为我来自远方,操不起一口浙闽话的地方,是昨天才到的新郎,是我以为的新郎,而我即将回去云贵的田地上。
(三)
碎发摇曳在不羁的风里,直到走去好远,身后孤单的影子才忽然发现,而他已经被夕阳拖长在轰鸣外的工厂围墙。疾驰的列车告诉我心里的应该慌张,亚麻色的手提包,对着青春少女笑啐着小花猫。我是少年,不知所谓,不懂昨夜眼角的泪水,我是少年,不懂发梢饼干碎末的憔悴。
晃荡在最熟悉的地方,凑足所有好奇心去打量,除了中学里的梧桐深色了的翠。那是春时,这是夏初。洋芋吧摊主把三轮车向前了五步,车可能会来碰撞,或许上面那条巷口有人前来光顾。
青石路
路总得有个头,如同人总会死去一样,一般而言人死在了路上,故此人也就到了头,路却还在路上走着――不快不慢。
寨子的阴雨总是在冬天,寨子从衣服湿到了骨头,青色的石板路显得油亮,从山腰到山脚亦如。不论怎样的路总会有人走,家族里的一位老人便去世在这样的清晨,路上摔出脑淤血。法事办了五天,我每天都走过青石板路去吊唁 ;我走他走了一辈子的路去送他。夜里我习惯穿上毛线拖鞋,油亮的石板路从来不会泥泞,很是干净。只怕我的轻浮冲淡了你的厚重。你的那头来自晚清,汗水凝固长辫,草鞋拉扯着裤腿,石敲斧打给你雕刻身躯。青壮的身影在斜阳下蹒跚,背脊上静静躺着关于你的艺术。
法事完后,他便要上山入土,漆黑的棺木,龙杆上的大公鸡显得肃穆。数个白衣的孝子,连夜结出的草鞋,脚下是青石,一步一步离开,数十年前的鞭炮还嵌在路上,硝烟弥漫在路旁的土墙。一寨人护送他远去,起点是这一块块的青石,泛着幽光,带着寒意,整齐的递送出寨子。买路的阴钱凌乱的落在路上,最后一次走过的唯一见证,尽头就在了这条青石板路上。这也是后来我的预演,比起我死于硝烟的六位叔祖幸福。
它接进来一个个新娘,又送出一尊尊棺木,把一切都刻录在上面,看过风吹,听雨打青石板路,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