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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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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两道菜

父亲这一辈子最喜欢吃两道菜,一道是鱼,一道是豆腐。他常说,这一荤一素,有营养,又健康,吃了不腻人。他一生有许多平凡的故事,为什么喜欢这两道菜,有他自己朴素的哲学。

父亲的职业是农民和赤脚医生,在农村半农半医干了一生,期间做过一次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做过人生中唯一的“最大的”官,就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现在叫村主任,做了一届。其实这一届大队长,不是他刻意去追求的,而是社员们(现在叫村民)硬要父亲当,帮他们出主意想办法怎么样来发家致富。

父亲是个老党员,二十岁就入党。他有一个倔犟的性格,正直的品格,爱做好事,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只要他看不惯的,认为不合理不合情的人和事都爱说,从不怕得罪人,喜欢为社员们说话做事。这样一来,社员们都很喜欢他,加上他又是大队的赤脚医生,行医看病,担起大队上救死扶伤的天职,几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认识他,一见面不是李医生长就是李医生短的称呼。所以社员们一致推举父亲当大队长,在选举大会上,父亲获得全票通过。

父亲当大队长时,一心想的就是多给社员们做点事。记得有一次,三队的一个社员想养鸭子赚钱,可没有买鸭苗的钱,来找父亲想个办法,能不能帮忙弄点钱,还提了一只老母鸡到我家来。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父亲说后,父亲说这是好事,大力支持,空了他到公社去找信用社,看能不能通过贷款的方式弄点钱,并叫那个社员把鸡自己提回去。父亲说想搞养殖这个点子好,来效快,只要鸭子长大,下了蛋就换成了钱,成功后就在大队向其他社员宣传,你带了好头,做了榜样,我怎么能收你的鸡呢?当然那只鸡是原路返回了。

过了不久,我清楚记得是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随父亲到街上买点年货。父亲说他要去找三队准备养鸭的那个社员,说好的今天在街上见面谈事情。找到那个社员时已到中午。那个社员说该吃饭了,就在街上找个食店吃点,父亲刚开始死活不去。那个社员灵机一动说,你看你娃儿还小,他正在长身体,大人饿一顿饭不要紧,不能把娃儿饿着了。我们三个人就在一家小食店弄了三个菜,一盘炒烧腊,一碗活豆腐,一盘青菜。

吃饭时,父亲跟那个社员说,你的事情问好了,可以货款,不过你要写个申请,我签个字,盖上我的印章就可以拿去办。并说印章我带上了,叫他马上写申请,买多少鸭苗,金额估计多少钱,都要写明,弄好后过了年你拿上申请就可以去信用社贷款。吃完饭结账时,非常喜剧。父亲要去结账,那个社员死活不肯父亲去结,说你帮了这么大个忙,哪能让你来结账。没想到父亲早料到这种情况,在那个社员的申请上留了一手,没盖父亲的印章。最后他俩好说歹说,一人一半,我嘛,就拣了个便宜,没出钱。那时我才十来岁。

还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用一个偏方治好一个十五六岁患癫痫病的女孩。女孩家住在大山里,是听她亲戚说父亲医术好,抱着试一下的心态,她家人叫父亲去治病。她家为治病已负债累累,且女孩病情没什么好转,那时也没有医疗保险,治疗费一分一厘都自己掏腰包。父亲把那个女孩的病治好后,没收治疗费,只是在无法拒绝主人的好意下,收了她自家的几截松木料。后来叫木匠为我和兄弟每人制作了一个装书的木箱。

当然,父亲还做过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好事,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类似于“农夫与蛇”的故事。

一年夏天,父亲在公社开完党员大会,回家的路上,看到公路边一群人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他走近一看,只见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说不出话来。那些人一看父亲来了,说李医生你救救他吧,不然他就麻烦了。职业的本能告诉父亲他不会袖手旁观。父亲二话不说,蹲下身子,翻开那个人眼睛一看,说中暑了,然后在他人中穴和其他地方按了几下。一会儿那个人睁开双眼,醒了过来,非常感谢父亲救了他,非要到我家做客不可。父亲把那个人带回家住了一晚,晚上还弄些酒菜。第二天早上,母亲做好饭叫我去叫那个人吃,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父亲说早上挑水时还看到那个人在湾里随意走动,我还指着我家一块黄瓜地,叫他要吃自己随便摘。母亲赶忙叫父亲到卧室去看抽屉上他的手表在不在。父亲找遍了卧室所有地方都没见到手表。

父亲非常心疼那块手表,那是母亲的同学恋着情分便宜给他的。

一次,母亲一个在县医院上班并且很要好的初中同学来我们公社出差,打听到了她失联多年的我母亲的下落,顺便来我家做客看望母亲。父亲见她戴块“上海”牌手表,好奇地问多少钱,她说一百块。父亲那时很想有一块手表,他每天事情太多了,掌握时间很重要。父亲给她钱,叫她回城帮忙买一块。没想到母亲的同学太爽快,知道父亲的情况后,说父亲真的需要有一块手表,如果父亲不嫌弃的话,就把手上戴那块才买不久的手表送给他。父亲给她一百元,她死活不要,最后她犟不过父亲,只收了五十元。要知道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对于农村人来说,这真不是个小数目,不知父母亲省吃俭用积攒了多久才有的。

手表被那个人偷走后,父亲总结说,听那个人的口音,是外地人,头天晚上吃饭时,给人感觉太能讲了,现在想来,他是在吹牛,我遇到了骗子,这人太狡猾了。可惜了那块手表,要不是很好的朋友,五十元钱是拿不过来的。父亲经常念叨着,他汲取了深刻教训,做了好事还被人害了,自己问心无愧,那个人问心有愧。

父亲有一大箩筐的故事,根本讲不完。

父亲在世时,最喜欢看新闻联播,关心国家大事,看到不是这个“老虎”就是那个“老虎”遭了,经常告诫我和兄弟,说我们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通过自己努力奋斗成为了党的干部,要珍惜,手千万不要乱伸,嘴千万不要乱吃,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父亲一生喜欢清清朗朗、干干净净,做任何事就像小葱拌豆腐一清(青)二白,光明正大,不遮遮掩掩。

如今,父亲的谆谆教导始终在我们耳边萦绕,清白做人、干净做事,是我们一生坚守的原则。父亲的名字中带一个“正”字,这一个字正是他一生的高度浓缩,他的一切就刻成了他墓碑上那句话——“芳名正气存天地,美德良操惠子孙”。

多少年来,我终于明白父亲为啥喜欢这道两菜。鱼,生活在水中,之所以能成为人们餐桌上美味,招人喜欢,是因为天天在水中游来游去,体健干净,没有肥膘;刚从锅里舀出来的活豆腐,洒点葱花,一清二白,沾上沾水,吃起爽口,令人回味。做人做事不也如此吗?我想这就是父亲留给我们后人比金钱更可贵的全部“遗产”。

2019/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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