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对除夕的记忆中,最令人难忘的要数,小时候有一次随父亲到街上去卖菜。那时我正上初中,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虽过了三十多年,但早已刻骨铭心,想忘也忘不掉。提到除夕,瞬间从脑海里呈现,好似才刚刚过去,离现在并不遥远。
我出生在农村,那时我家五口人,我们三姊妹正处于读书时期,家里开销大,父亲总是想方设法挣钱,不放过任何一个时机。
我家坐落在三个乡镇的搭界处。逢赶场天,父亲要把他种的或养的东西拿到街上去卖,换些钱。父亲除了赶自己乡镇的场以外,另外两个乡镇也常去。那一年的除夕,刚好是另外一个乡镇逢赶场天,父亲说,他要去卖菜,在大年三十能卖个好价,单位上的人过年肉吃腻了,就喜欢吃蔬菜,尤其喜欢乡下人种的。
头天下午,父亲早早从地里弄回要卖的菜,有卷心白菜、胡萝卜、蒜苗,整理好,洗干净,装筐。我说也要去卖菜。父亲想了想说,也好,去体验一下生活。或许我是家里排行老大的缘故,似乎比弟妹早点懂事。
那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父亲挑上菜,我们就出发。父亲说要赶在天亮前到街上,占个好位置。
那担菜看上去很沉,把扁担都压弯了。一路上,父亲边走边跟我讲如何照电筒、怎样走路。“要想为个人,咬紧牙巴撑”,遇上坡迈得很吃力时,他会脱口而出一句非常鼓劲的土话。父亲走前面,我跟在后面照电筒。他的影子随着担子一晃一荡,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我生怕父亲的影子遮挡了他面前的路,所以必须不时左右侧着照电筒,好让他的影子在一侧,不与路重叠,父亲才能看清路。尽管是寒冬腊月天,父亲早已满头大汗,他脱下外套和棉袄,只穿一件内衣,我抱着父亲的衣服跟在后面连走带跑。挑上重担走路的步法与不挑是不一样的,若是在平坦的路上走,随着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担子,两脚必须像小跑似的,才不那么累;若遇上坡或下坡,那就一步一印,踩踏实了再挪脚。父亲很会走那样的路。
我们穿林间,过堤坝,爬坡上坎,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荆坪乡镇的街上。这时集市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还没有其他卖菜的人,父亲挑选一处好位置放下担子,对我说,赶场的人都要经过这儿,能看到我们的菜。
父亲准备卖菜了。他先在地面上铺一层塑料薄膜,尔后小心翼翼把箩筐里的菜拿出摆放在上面。由于地摊位置有限,卷心白菜只摆了几颗,码了三层,胡萝卜和蒜苗全摆上,看上去都很漂亮。父亲说,卖菜很讲究,首先菜的品质要好,其次要选个好摊位,最后要把菜摆好有个卖相。
陆续卖菜的人越来越多。买菜的人东挑西选,停落在我们摊位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大一会儿,父亲的菜卖了多半,尤其是蒜苗和胡萝卜,几乎“一抢而光”。慢慢地行人少了,这时父亲才腾出时间来吃早饭,买了两个馒头,我们一人一个,就站在摊位上吃的。
到了中午,行人更少,还有几颗卷心白菜没卖出。父亲说还站一会儿,看看还有没有人来买。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可他还的价比上半场的少了一半。父亲说不卖给他,好菜配好价。我看着就着急,因为街上几乎就没有行人了。
卖菜,通常上半场能卖个好价,下半场就不行。更何况是大年三十,只赶半天场,家家户户要吃团年饭,所以集市早早就会散场的。
街上人家的饭菜香不时飘进我鼻孔,团年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其他卖菜的人早已收摊回家,摊位上只剩下我们。父亲把双手拱进衣袖里,眼睛左旋右转,看有无行人,只要有人路过,无论有无买菜的意思,他都要叫卖一声,“卖菜卖菜,农家肥的菜,没施化肥哟,又嫩又新鲜”。那富有节奏的叫卖声随着凛冽的寒风在空旷的街上回荡,多少年过去了,我都还记得,那一刻我们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想尽快把菜卖完。
寒风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站在原地不停地搓手踏脚。团年饭的鞭炮声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下午几点。父亲看我瘦小的身影在他旁边蹦蹦跳跳,又冷又饿,终于说了一声,“儿子,回家,不卖了。”父亲收拾好没卖完的菜,买上一挂鞭炮,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
回到家,看到母亲早把团年饭做好,她和弟妹只等我们回家一起吃。湾里其他人家已吃过团年饭,准备生火炉守岁。饭菜已冷,母亲又重新回锅烧热。父亲叫我放鞭炮。我们一家人围着那张方木桌,在一阵鞭炮声中其乐融融开始吃团年饭。虽吃得较晚,但觉得很香。
三十多年过去了,那年除夕,我印象最深,除了吃团年饭饥不择食的因素外,大抵还有别的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父亲已离我而去,他让我永远懂得,美好生活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不负韶华!(2019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