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坐一个火车皮入伍到新疆边陲的新兵三个月同班战友古天军,二十八年来第一次主动联系我。他通过一个叫“戈壁的那些岁月”战友微信群加的。我在这个群里,但一直潜水,偶尔冒个泡。
智能手机出现后,随之而生的同学群、战友群、单位交流群、单位工作群,等等,这样那样的群,多得不得了,应接不暇,除非亲自找我,否则一律不理。
那天早上八点过二分,他通过这个群主动加我,且自报了名字,我当然认识,不假思索地同意,然后没有了下文。
八点三十八分,刚上班几分钟,我电话响了,显示号码是广东广州的,陌生的。熟悉的经常联系的我都保存在手机通信录里,这个号码没有。不过我已猜到了几分这是谁的电话,自从一个战友建这个群来,我一直在里面,但没有谁来加我为好友,可早上他加了,半个小时后,我电话响了。
我还是礼节性的接通。
“喂,你好,哪位?”
“战友,是我,天军,我是古天军。”
可能是害怕我不记得,刚开始他只说了名字,没有说姓,尔后马上就自报了全名。
新兵三个月,我俩是一个班,我们班八个新兵,除了两个新疆籍的还是城镇兵外,其他的都是我们一个县的,且都是农村兵。那时我们之间叫对方或说自己时都不带姓,非常要好,亲如兄弟。
他虽是个初中生,但军事素质好,经常受到班排长表扬,连队干部对他印象很深。
刚踏入军营第一天,步兵八连外墙上那句话,“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让我有点害怕。因为我的身体素质有点单薄。上高中时,只顾读书,没注意锻炼身体,尤其是力量不够强,耐力也不好,速度也不够快。
通过新兵三个月高强度训练,我也顺利通过了考核下连。而他,因为军事素质超强,尤其是投弹,手榴弹从他手中“嗖嗖”呼啸而出,六十米开外,不在话下。而我只能刚好达到及格标准,三十米多点。他提前就被军分区机关接走了,学报务。我们全班战友对他羡慕不已,私下都在议论,他是不是有啥子关系哟,怎么分到那么好一个岗位,还在大机关,几乎天天可以看到首长,今后出路肯定大。
我被分到了本团工兵连,一个专门施工干活的连队,可说是基层的基层,非常辛苦,除了冬季下雪外,其他时间几乎长年累月在野外。当然我们是国防施工,比如:架铁丝网、架军用电线、修边境巡逻路等。
之后,我俩就一直没联系过。
我都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在南京上军校,毕业分配到驻乌鲁木齐的一个部队,从排长干到指导员,早就转业回到了老家县城工作。一晃二十八年过去了,虽然彼此从没联系过,但一提到对方名字,瞬间忆起。
“哦,是天军啊!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是通过万乔安战友找到的。”
“哦,他今年全家从新疆都回来了,前段时间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们好久没见了。”
“年前从广州才回来,因为这个疫情,暂时出不去了。是啊!好多年了。”
自从新兵下连后,我俩别说见面,就是联系也从没有过。
“这次回来后,我打算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做点事情,养猪。”他接着又说。
“那好啊,养猪好,现在猪肉价这么高,还可以照顾家里。你几个娃儿?住哪里?”
“三个。老家。”
“老家哪里?”
“天河镇。”
寒暄了几分钟后,我正准备挂电话,并说有空到城里来,咱们战友聚聚。
“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战友。”他突然说。
通话以来,他第二次称呼我“战友”,显得格外客气。
我还以为多年不联系,只是互相问候下,看来“久不联系,联系必有事”在当下还不是没道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感觉这才进入正题。
“说。”
“我建了个养猪场,政府说要拆。”
“为啥要拆?”
“他们说占了基本农田。在我原来那个猪圈旁边搭建的,占了一点地,但那是我家的地。”
“你家的地也不能占,你改变了土地的性质。建好了吗?”
“建好了。”
“你没办手续吗?”
“没办。”
“村干部知道吗?”
“知道。”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只要不占宽了。”
“那他们没有叫你办什么手续吗?”
“没有。”
“花了多少钱?”
“好几万。”他也顺便提及别人的一些事,“我看以前也有人的养殖场占了农田,啷个没拆呢?”
他问我认不认识人,帮忙说下。
我对这些政策不了解,不能乱开口说,当然也没有立即答应帮他这个忙。更何况,这些年,他根本不了解我。了解我的人,根本就不找我说帮忙的事,免得伤了和气,伤了感情。
转业到地方后,一门心思搞自己的法律工作,除了工作需要外,几乎跟所谓体制内的人很少往来。我图清静。当然了,对于体制外的人来说,总认为体制内的人相互之间都认识。其实不然,各有各的天地,也各有各的心思。我不怪他。或许他确实走到非常艰难的一步,才鼓起了不知多大的勇气主动找我。要不然,怎么二十八年来从不联系我呢?
我问是哪个政府。
他说是镇政府。
我想了下,他所在镇的领导,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转弯抹角去知道并认识,可这不是我的性格。撤乡并镇后,对新任领导我确实不熟悉,主要是平时工作没多少交集。
我说,看能不能去补办手续,不然只能拆了,那有什么办法,你不按规定呢。然后挂断了电话。
求人办事,确实是万不得以。我心里在想,如果政策允许,或者擦到政策边缘过得了路,找人跟他们镇的领导说下,看看能不能帮帮他。他这些年,三个孩子,想必生活在农村是多么的不易。我的心一下软了,但一筹莫展。脑海里快速搜索资源,因为这个忙,我觉得要转弯抹角去认识人,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帮,当然不能超出原则。毕竟这是曾经亲如兄弟的同班战友,不是外人,不尽力的话,我感觉心里不舒服。
突然一个人,进入我视线。
他是早些年从我单位提拔到乡镇任职的一个同事,也是军转干部出身,比我晚两年当兵,比我早一年转业,我们很熟,关系很好,只是这几年各忙各的也没联系过。去年底,县上公布撤乡并镇后的党政一把手时,好像他就是这个镇的镇长。之前他是一个乡的乡长。但我码不实在,赶紧问政治处的同事,得到确切答复后,我长叹一口气: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不需费力转弯抹角了。
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立即翻出通信录拔通了他的电话。
“正明啊,你现在是天河镇的镇长啊。”
“嗯,你哪个?”
“我是雪峰。”
“哦,峰哥啊。”
“有个事,想问问你,看啷个办?”
“请说。”
“我有个战友,新兵连一个班的,是你们镇的人,叫古天军,他这些年在外打工,回来建个猪场,想养猪。说是你们政府要拆他的猪场,这是啷个回事?”
“他占了点基本农田。他也当过兵?还是你战友啊?!怎么看起来那么老。”
“可能是在农村给生活磨的呗。能不能有什么补救措施,补办个手续?他好不容易建起来,花了好几万,一下拆了,这损失够大哟。你看能不能帮他想想办法。”
“那怎么能补办手续,除非变更土地的性质。”
变更土地的性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知道。
“他说以前有些人也在基本农田上建了,怎么没有拆呢?”我接着补充了一句。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不一样了。”
“原理都一样,没变呀。你得支持一下退伍军人回乡创业呀。”
最后,他说了实话,并支了一个招儿。
主要是怕国土卫星照到占了基本农田,如果被上面通报一下,谁都没有办法,只能拆。并说,想办法在养猪场顶上弄些绿色的东西。
我在想,除非卫星专门照古天军那点地,这样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万分感谢,立即把镇长的原意电话答复他。他万分感激,并说绿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当天晚上,他用微信语音给我说,五一空不空,等两天放假过城来找我耍,并约下镇长。
我说打电话问问他。
想了片刻,我用微信文字回复:“五一要外出。用不着。镇长是个实在人。”
“谢谢兄弟了,过几天来城找你耍。”他也用微信文字回复道。
尔后我们就挂了微信。
一晃,快两个月过去了。
前几天,晚饭后在街上散步,有两个晚上都碰到镇长两口子也散步,我们互相寒暄几句后,又各走各的路。
镇长没提及那事,我也没问及那事。
回想这段时间来,古天军再没找我说过那事,也没联系我,估计那事已不是个事了,估计他从其他战友处开始了解我了。
其实,今年五一因为疫情,我根本就没打算外出,那次我压根儿也没打电话问镇长。
202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