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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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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棋手

这周星期天,阳光依然明媚。午饭后我独自来到老街滨河路随意逛逛,走到建新桥,往护城河一看,水好深,清澈见鱼游,天空倒影其间。我惊诧道:“何时变了?”抬头是蓝天,低头是碧水。“保护蓝天碧水,爱护生态家园”醒目的字眼贴在堤坡上,落款是县委县政府。

往南门桥走,桥头右侧一棵黄桷树下,很多老人悠闲坐着晒太阳;左侧摆了不少棋摊,几乎都围拢一群人,有七嘴八舌的,有悄无声息的。但有一个棋摊上没有围人,只有一个人,应该是摊主,显得很孤独,没有人去下,静静的。

我走至一老一中棋手对弈的棋摊驻足,观看下棋。棋摊上加我有四个观棋者,几乎都观棋不语。偶尔那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腿有点残疾的人(是他离开时,走路的姿势告诉我,有点跛足)叽叽喳喳,在一旁好像为老年棋手指挥。但这个老者并没听他的,而是步步下险棋,输了好几局。有一局,残疾人在旁边看得着急,看似老者处于下风,误跳马至对方象口,好像白白丢掉一匹马,但却暗藏绝杀,还没等中年棋手反应过来,残疾人突然一说:“马没白丢,炮打车(jū)!”一下点醒中年棋手,赶紧走车,放老者一马。老者实在憋不住,对残疾人狠狠地甩出一句:“一边去!说个啥子嘛!”结果可想而知,老者又输了。

险棋就体现在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一招制胜。旁人一说,一下就露。正所谓“当局都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用在下棋人身上是最贴切不过了。

残疾人不欢离去。

“将!”突然,我听到一声宏亮的声音,循声侧头一看,是那个没人下的棋摊上发出的。只见摊主自个儿在下,他每下一步同样要思考半天,落子有声,吃子毫不手软,气定神闲。虽没有对手,我感觉他下得比有对手还吃力。因为我这边一老一中都下完一局又一局,可他一局都没下完。他右手持红棋,左手下黑棋。突然,他右手当堂炮打兵将军,沉思一会儿又用左手支仕保帅。来回一边下一下。他不知道怎样去赢,如何才能战胜对手。

俗话说,最难战胜的对手是自己。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那盘棋还没决出胜负。他眉头紧锁,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好像在运筹帷幕,决胜千里,又好像志在必得,必须拿下。可终究还是他自己的思维在控制。将如何走呢?他又一筹莫展。

我仔细瞧那人,只见他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有点眼熟,原来是老家乡下的一个熟人。我认识他,但他可能不记得我了。他跟我父亲上下年纪,姓周,名海文,是以前老家一个生产大队的,我七队,他六队。那时我在村小上学时要经过他家门口,他家有一条狗,非常凶,每次路过他也害怕狗把人咬到,只要他一声吼,那条狗马上变乖。不过自从我参军入伍离开家乡十几年后,老家的村,在我心中只是一个乡愁概念了。本想过去自我介绍,与他下盘象棋。可我又停住了,索性不打扰。他下得正带劲,每一步,虽不动声色,却暗藏杀机,步步惊心,又悠然自得。

我不禁好奇,他怎么在县城滨河路来摆棋摊了呢?怎么不在老家生活呢?

小时候,我记得他爱放鸭子,每年要饲养几百只。他用一杆竹竿能把上百只的鸭子指挥得服服帖帖,叫左走不会往右,俨然一个鸭司令。那个年代,常常放鸭子要走很远的路。他打个光脚板,走起路来能发出声音。他的嗓门很大,一吼,所有的鸭子都怔住不动,回头看他,似乎在问下一步该怎么走。

有人说老周的成份不好,他的爹是旧社会伪政府部队的一个军官,所以知根知底的老家人都说他是伪军官的后人。老周年轻时能说会道,天不怕地不怕,又有一个好身板,身材高,力气大,走路四平八稳,落地有声,说话宏亮,振振有词。因他爹的原因,解放后,他家被评为劣等成份。由于成份不好,所以娶了一个不咋样的女人。他偶尔发牢骚说,要不是成份不好,不会娶个笨婆娘的。事实也如此,按正常人的思维和标准,他的女人与他绝不般配。他爹说,能娶个女人回来,是别人看起得他家了,传宗接代不能没女人,所以老周也不挑三拣四。他的女人给他周家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是女孩,最后一个是男孩。这个男孩长大后非凡了得,上世纪八十年末九十年初代在南方打工“行难”,被抓进坐了几年牢,放出后,现在从良变正了,开起了厂,合法经营。老家人都说这个儿子聪明,胆大,能干。他在县城买了楼房,把老周老俩口接进了城,农村的房屋早就没住了,农活也没干了,说他父母都七十多岁的人,要懂得享受。前几年老周的老伴瘫了,在轮椅上度日如年,日子是掰起指头过,难熬啊。所以,这几年,老周闲得慌,就在县城最热闹聚集人最多的地方——老街南门桥头,也跟随摆起了棋摊,通常一小时二十元钱。如果来一个人也可以和摊主下。实在没人,摊主只好守空摊。老周不缺钱。在我记忆中,从没听说过他年轻时下过象棋,只知道他放鸭子很有一套,做农活是一把好手,力气又大。大抵是他老了才学会下棋的吧,换个模式生活。

老周的三个孩子成家立业后各奔西东,如今他整日守着瘫痪在床的老伴,一个人也得打发时间啊,怎样把日子过出味来,于是他就摆起了棋摊。

他的棋摊为啥又没人去下呢?也许他是个高手,别人都下不过他;也许他是个新手,下棋人不棋逢对手就觉得索然无味;也许他是个生人,别人不认识不了解他。但有一点明确,他的气质、气相与别人不一样。他下棋不慌不忙,落子无悔,胸怀全局。一个人的棋局,左手下右手也好,右手对左手也罢,赢也是自己,输也是自己,左右开弓,胜负全收,不与人论高下。

那一局,老周最后下了个和棋。

“拱卒,过河卒子当车用。”中年棋手自言自语。

等我再回头看老周时,他已离开了摊位。不过棋盘已摆好归位,人不知去向?干啥去了?

突然想起,我在观看那一老一中下棋时,中途好像听到老周接了一个电话,当时没在意,也没回头。因为我这边,两个人正杀声震天。

这时,太阳虽在西下,天色不早,但冬日的暖阳照着滨河路两侧的楼房熠熠生辉,倒映水中,清晰可见。似乎跟老周的名字一样,有海量的文化、尘封的故事,却无处倾倒,无人倾听,在孤独自信地绽放。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碧如洗。明天,又是一个晴朗。

2020/11/15草,2020/11/18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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