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到乡下走访巩固脱贫事宜,得到两条不爽的消息,让人思绪万千。
2.
在去时的车上,政治部副主任小李说,退休干部谢大年死了。我问,怎么知道的。她说在单位支部群里,退休支部有人在说,问我认不认识这个谢大年。我说,认识,早些年在政治处(那时称“处”)工作时,跟退休干部打过交道。小李又问,他之前(退休前)在单位是干什么的。我说,好像在政工部门干过,那时不叫政治处,叫政工科。小李又问,他当时任什么职务。我说,具体想不起来,我在政治处工作时,他早就退休了,在我印象中,好像干过政工科科长的。
说到这里,小李略停顿片刻。
接着我又说,你们现在政治部要做的,就是写讣告,张贴出去,在县城几个地方都贴上,亲朋好友看到了好来吊唁。小李说,这个……尔后便没吱声了。我又说,反正我在政治处工作那几年,都是这样的,有退休干部去世的,退休支部的书记首先把这事告诉给政治处,由政治处牵头,工会配合,通知到各科室,需要前去吊唁的,统一组织去。然后小李又说,她不认识这个谢大年,不知道之前任什么职务。
一会儿,单位工作群里,工会主席老王发出一条信息:“退休干部射大年因病去世(原局党组成员、政工科科长)。”同在车上的一位同事首先见到,说写错了,把“谢”写成了“射”。老王上了年纪,明年就要退休了,眼睛不好使,而且在手机上写字,常出现同音字或同形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笔误。紧接着,政治处小冯在群里纠正,“退休干部谢大年因病去世(原局党组成员、政工科科长)。”
“啊!?他以前还是单位的党组成员,是领导。”小李诧异道。
做完走访工作后,中午回到单位,小李就忙得不可开交。我路过她办公室门时,看到常写讣告那个老甘来了。
这个老甘的毛笔字写得好,他是县总工会的退休干部,好些单位的白事写讣告都找他。记得我刚到政治处工作不到一个月时,就遇到一个退休干部去世,要写讣告,不知道找谁写,问主任,说有个人专门写这个,姓甘,电话在墙上通讯录上面有,我一看,通讯录除了单位干部职工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人的电话,这些电话几乎都与单位工作有关,我找了老半天,在一个边上,看到了“讣告,老甘”的字样,后面就是他的手机号码。转眼我离开政治处就有5年了。
老甘来单位找小李,我就知道是为写讣告的事,他一来,就没有“好事”。等我到办公室,打开手机,连上网,看到工作群里,小李已正式发出了通知:“我单位退休干部谢大年同志(原局党组成员、政工科科长)因病于2021年12月9日凌晨去世,局拟于明日下午统一前往悼念,如有需要前往悼念的同志请今日下午报名,以便统一安排车辆。”紧接着小冯补发一条:“今天下午单位也有车前去悼念,有去的请及时跟政治部联系。”
这阵式就与先前不一样了。
今天早上上班,在办公楼大门口就看见老甘来贴《讣告》和《谢大年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才知谢大年才69岁。他是享受以前因体制改革提高待遇提前退休政策时退的,退休得早。
这让我想到了许多,至少有一条是不争的事实: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去当领导,原来死后的待遇也不一样,至少多一条“通知”和一份治丧委员会发的“讣告”,而且“通知”尽量考虑周全,一次不行,还要补充;当然了,生前尤其在位时就更不必多说了。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待遇,他本人又看不到,其实,这是做给活人看的。
这是第一条。
3.
还有一条,就是我之前的一个帮扶对象,那时叫贫困户,也死了。知道这个消息太令人吃惊。
得知他生病住院是前不久的事。我有他的微信。上个月25号,他私发给我两条微信,大意是说,他得了白血病,花了很多积蓄,正在“安心筹”里筹钱,并叫朋友帮忙扩散转发,以筹得后期治疗费用。我也动了一下手指转到朋友圈,并附上一句话“我之前帮扶过的一个贫困户”。原计划昨天下去,就是要跟村上干部反映他生病的事,他现在县人民医院治疗,看看村上能否想办法帮他多筹点钱,因为我看“安心筹”筹得的钱远远不够,计划筹20万,现在才3千多,筹钱情况很不理想,一直没有长进。有朋友在微信里问我,钱怎么捐不进去。突然驾驶员小聂打来电话,叫我赶快把朋友圈的那条微信删了,说那个人死了。“啊!他怎么死了?得白血病也不至于这么快吧!?”我惊诧道。转念一想,人都死了,“安心筹”还有何意义?当然也就停了,钱当然也捐不进去。
一个村民说,他不只是白血病,说是还有脑梗,他的坟就在路边。说着,他指给我看。我转头,顺着他手指方向放眼望去,果然有一座新坟在大概30米处的一小坡上,正好面向死者的房屋。我问,好久死的。那个村民说,10月26。我说,不可能哟,11月26日他还在微信里给我说住院筹钱的事呢。接着那个村民又说,是旧历。哦,这还差不多。我一看手机日历,当天阳历是11月30日。符合逻辑。唉,太快了,他才48岁。在路边沟里,我看到有些红色的鞭炮纸,估计是为他燃放的。上个月24号我们下乡到村上去,就没有这些。
之前他一直在新疆阿克苏做建筑工。我记得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他有老婆,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孩。但村上的人说,从来没见到他的老婆和孩子,他父母早就过世了,哥也过世了,有一个姐嫁到同乡的另一个村里,是他的侄儿侄女把他埋的。他的坟茔修成了一座“山”,蛮漂亮的,用的上好的青石。自脱贫攻坚工作以来,他就成了我的帮扶对象之一。每次到村上,都没见到他本人,都是在电话或微信里联系,问他的情况。村上的人说,他家穷,他父母死得早,他15岁就外出了,一直没见回来过,也不知道成家没有,家里房子都倒塌完了,前几年村上把他列为贫困户,建档立卡,给他进行了D级危房改造,建好后听说回来过一次,但很少有人见到。这个房子建好后,他也没有居住。人们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就是阿克苏的,他经常在微信里晒工地施工的照片,有时打个光膀子,有时坐在路旁抽烟,还有他的影子,高高的个子,瘦长的身材,倒是精神。在新冠疫情暴发那年,回过老家,但一直住在重庆,没有回村上。那年疫情解封后,他又去新疆,我问他过得怎么样,身体如何。他说就是有点不行哟,医生说得了什么白血病。我安慰他配合医生治疗,心放开点,愉快点。我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四川去遥远的新疆阿克苏,但还是跟他开玩笑说,空了到阿克苏来找他吃苹果。他说,好啊,随时欢迎。有好几次,为了掌握他近期情况,拨通他电话后,我故意说,你在哪儿啊,我来阿克苏了哟。他马上问我,在具体什么地点,他来接我。等等。就是这么一位在微信里形象高高的、电话里说话爽朗的汉子,从未见过面的帮扶对象,就这样给病魔折腾死了,而且才48岁。多么让人羡慕的一个壮年!
这次我终于见到他了,是那座新新的高高的用青石修建的坟茔。他也终于回家了,整日整夜见到村上给他修建的房子。我离开时,转头朝那他的坟茔又看了一阵。他的墓碑上,只刻着他的名字,还有生卒年,“生于公元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五日,逝于二〇二一年十月二十六日”。这当然用的是旧历。看来这正证实了村上人说的,“从来没见过他的老婆和孩子”。或许他压根儿就没结婚,但他为什么要对我说有老婆和孩子呢?也许是男人那点自尊吧,我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自立自强,不向生活低头,就是因家里穷从小没读多少书。
4.
人生无常,变幻莫测。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这两条消息的人都去了天国,没了有病痛,不需要治疗。我不禁想起了较早以前写的一首打油诗——《人生就是一张纸》:
人生就是一张纸,∕给你出生证明,∕证明你来到了这个世界。∕给你张奖状,∕证明你取得了成绩。∕给你学历证书,∕证明你取得了某种文凭。∕给你结婚证,∕证明你不是单身。∕给你张任职命令,∕证明你具有某种官衔。∕给你人民币,∕证明你手中有钱。∕ ……∕∕人生就是为这些纸在奔走,∕在证明自己时,∕也在被人肯定。∕除了这些纸,∕人生还有什么?∕忘掉这些纸,∕你会快乐一辈子。∕∕
这两条消息有什么差异吗?都是人死的事,都是让灵魂归天的事,也都是让人灵魂净化的事。死,是一个严肃、很硬的命题,也是最公平的事,人人都要面对。苏轼早就说过,“千古风流人物”,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而已。何况凡夫俗子。有例外的吗?
顺其自然吧!
202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