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妻子娘家湖北钟祥,我都会被那广阔无垠的江汉平原所震撼。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波澜壮阔,与天际连成一片,向无限的远方伸去。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感觉个体太渺小,就连自己喊出的声音都像被吞了,不见回音,消失得一点动静都没有,干干净净。
这一点与我四川老家不一样。
从小生长在川东邻水,丘陵的起伏,给人以百折不回的性格。喊山,能听到自己的回声。而在妻子娘家,只能观水,对着汉江呼喊,用手握成喇叭状,怎么也听不到对面的回答,声音被偌大的平原化了。这是江汉平原的性格,包容万象。
对着汉江喊,能把声音、心灵带至远方。远方有多远?汉江的尽头是长江,长江的尽头是大海,而大海的尽头呢?
从汉江能抵达更远的地方。
所以每次回到妻子娘家,我都是兴奋的,甚至不眠。
心的兴奋与脚的跋涉成正比。从起伏的丘陵,山一程,水一程,直抵远方,落脚平原,那是诗的方向。
我家乡有三座山脉,由东向西平行展布,沿东北向西南走向,分别为明月山、铜锣山、华蓥山。三山相连,沟壑纵横,高山挺拔,峰峦叠嶂,层林尽染。这三座山,以华蓥山最有名气,大抵是因为小说《红岩》写双枪老太婆、华蓥山游击队,而被世人熟知。
在江汉平原,山被大平原包容了,落入了同等的海拔,没有高低之分。物以稀为贵,山在这里,变为稀有之物,它隐去了高度,成就了平原的宽度。它归于平静,与平原平起平坐。然而在这个大平原里,却有一股似高山气势的事物,那就是水流,生生不息的汉江,一刻不停地向东流去。
平原是连接带,把水送向远方,追求宽广。
山有高度,水有深度;一个向天,一个向地;一个向上生长,一个向远方流去;在各自向度里,连接天地,经纬空间。
我来回穿梭于山水之间,放眼于平原视野,何其有幸。
第一次去妻子娘家时,妻子带我到她小时候玩的汉江边看江水,把我惊呆了。看着清清的江水不动声色缓缓流向远方,坐在堤上,看着沙滩上泛白的贝壳,一只水鸟从身旁飞过,远处的喜鹊喳喳,浪随风起,碎银般的耀眼,心也静,眸也亮,豁然开朗。追逐的脚步被绵软的江沙轻轻化解,用多大的力,仿佛仍在原地。对岸一排排整齐的挺拔的树林,郁郁葱葱,像列队的士兵,守护着汉江。第一次零距离看到那又长又宽广的江面、江水,我无语了,如家乡的山一样沉默、平静。
山势在那儿,无需声张,就有高度。水势在那儿,无需歌唱,就有深度。山,从一诞生,就眼望天空;水,一经出发,就心向大海。在高处喊山,在低处观水。喊山,山回应;观水,水自流。山有指向,水有方向。一个向高,一个向远。水,成就山的海拔;山,助力水的奔腾。
家乡因三座山形成了东西两槽,夹有两条天然河流——大洪河和御临河,虽不能与滚滚的汉江相比,可汇集涓涓细流,带着梦想,历经千辛万苦,经重庆渝北,也奔向长江。这一点,与我候鸟般带着妻子孩子回到娘家何其相似矣。
在川东丘陵能通江达海,在江汉平原能通江达海,空间阻挡不了目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在延伸至武汉汇入点,就有家乡的河水与妻子娘家的江水相遇,结伴奔向大海。
山,有棱有角,遮风挡雨;水,无色无味,上天入地;山调节水,水养育山;山指引水,水环绕山;山是阳,水是阴,阴阳相合,诞生生命;山山水水,生生不息。
高山遇流水,如我遇妻也。山水相依,和谐共生。
(原载于《北方新报》2024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