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背母亲

       第一次背母亲，是在她脚踝骨折之后送她去医院的路上。

前不久的一个夜晚，我在单位值班，突然接到爱人的电话，她说加班后回到家，发现母亲躺在床上，一看脚踝都青肿了，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地说白天走路扭到了，没打电话，怕影响我们上班……那晚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里面酸楚阵阵，听说母亲也疼得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忙赶回家，准备开车带她去看一位祖传专治骨折的老中医，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去医院上车前、下车后总还得走一段路，母亲那肿得像馒头一般的左脚完全不能动。我急匆匆地去药店敲门，为她买了一副拐杖。哪想到她协调能力差，手臂又无力，用不好拐杖。身子本来就胖，撑着拐杖每向前挪一步，就像在拖着沉重的镣铐，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没走几步，额前的汗珠就冒出来了。

爱人说，还是你背她走吧。我刚开始一愣，怪不好意思的，几十年来，只有母亲背过我，我从来没有背过母亲啊，就像很多人从来没有给母亲洗过脚一样，真的没有心理准备。迟疑之间，爱人又激将我说，你不背我来背哦，看别人怎么说？我才鼓起勇气，俯下身子弯下腰，让母亲趴在我的背上。母亲很沉，腰很粗，就像笨重的杠铃压在了我这个举重运动员肩上一般，只可惜我这个握笔杆的没得力，来了个咬牙切齿，才勉强站了起来。为了不让母亲滑下来，我前倾着身子，用手搂紧她的双腿，并叫她把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她却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生怕卡住了我的喉咙。我又把母亲往背上掂了掂，确定稳当后才慢慢地移步向前了。爱人此时笑了，说我在关键时刻还有点力气，要不要拍张照发个圈，我说算了，背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我憋住一口气径直把她背到了车跟前，才缓缓地下蹲落地，让她靠车一脚站立，我再转身扶她挪入车中。驾车到了医院门口，我又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车，背起她一步一步地走进门诊部大楼，挂完号，又挤入拥挤的电梯。一路护住她的双脚，生怕被人撞住了。有人看到这一幕，关心地向母亲问道：“这是你儿子啊？孝顺啊！”母亲大声应了一声“嗯”，有点骄傲的样子。

老中医向母亲把脉问诊之后，开了中药和敷贴，让母亲每隔五天来换一次药，最快需要两个月才能着地走路，这下我可有机会背母亲了。

把母亲背回家后，我累瘫在床上，浑身酸痛，小腿韧带有种拉伤的感觉，毕竟好久没有这样透支自己的体力。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发烧了，母亲比谁都急，毫不犹豫地背起我就往卫生院跑，爬山，过河，上台阶，连气都不肯松一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平常走亲戚、上街赶集途中，我还赖着她背我走路；在她干完繁重的农活回家，我还要她趴下身子，陪我玩骑马游戏……我似乎从未感觉到母亲的疲惫。现在才明白了，母亲不是铁打的，其实一直是在为我这个娇儿坚持不懈，忍辱负重。她那光洁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强健挺拔的身子变得弯曲，就是最好的佐证。她自己没读几年书，却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家里经济再紧张，也要我认真地读下去，不做“泥腿子”。

母亲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她是无偿产生能量的树干，我是贪婪吸收养分的树叶。作为树叶，没想到树干会枯萎得这么快。母亲的衰老，让我始料不及。要不是她这次骨折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一背她？总以为她还年轻，身子骨还硬朗。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回到家里也习惯性地去抱或者背孩子了，有时都忘记了问候一下母亲。母亲在家里俨然成了默不作声的佣人，勤勤恳恳地操持着家务，守护着孙娃儿，为儿子儿媳分担着负担，发挥着余热。要不是她的存在，我和爱人的工作怎么顺利开展？家里的一切怎么正常运转？生二胎时，准备请个保姆帮衬一下，她却坚决不答应，说自己承担得了，何必花冤枉钱买个不放心。

母亲已逾古稀之年，身子骨不是很好，和很多农村老年人一样，年轻时累狠了，身体几乎被体力活榨干了，年老时随儿女进了城根本不想动，也不会动，往往只能怯生生地当太极拳、广场舞的观众。生活上依然简单朴素，每次遇到吃不完的一点剩饭剩菜，她就在洗碗前消灭干净了。叫她倒掉了别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她却说，古人就说浪费粮食会遭雷劈的，你们没有经历缺衣少粮的日子！

日积月累的脂肪得不到释放，母亲越来越胖。前不久，社区组织65岁以上老人免费体检，我们带她去做了检查。结果一出来，体重120多斤，还有“三高”，幸好各项数据偏离不严重。医生说要开点药吃，以后要多运动，减一点体重。就在这一周，母亲一有空就下楼去走路，我和爱人心里很高兴，寻思着等母亲练好了身体，就带她去旅游吧。谁料，她就在运动中出了差错。

古人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母亲慢慢老了，难免有个病痛，现在是该我尽孝的时候了。在背母亲的过程中，我也慢慢明白了，小时候母亲背我，背上背的是爱护和照顾，现在我背母亲，背上背的是责任和孝敬，都应该是一件无需多想自然而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