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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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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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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

                                


夕阳西下,余晖满天,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品尝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爷爷,你烦不烦,把菜都弹到我的衣服上了……”餐桌上六岁的女儿发起牢骚。父亲很不好意思,连忙放下碗筷,拿起卫生纸,给孩子擦油渍,那双手分明在颤抖。这不是父亲第一次“失手”了,可孩子哪里知道她爷爷不是故意的,爷爷的手有毛病。

父亲老了,右手这样颤抖几年了,现在越来越不灵便,特别是进行写字、夹菜等细活时有点吃力,往往要用左手把住右手腕,右手慢慢移动,才显得稳当,就像机器人一样稳步操作,才能完成常人很容易完成的动作。有时右手不听使唤,摇晃摆动,就会把菜弹得满桌都是,让大家食欲全无。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帮他夹菜,他不习惯,宁愿自己坚持,也不愿麻烦别人。每逢家里来客,他就不上桌子,以照顾客人或带孩子为名,过后才吃。

父亲年轻时,手该多灵巧,多精干,泛着健康的小麦色,有时候还有一股清新如山林中的味道。

父亲擅长珠算,既快又准,算账时右手指吧嗒吧嗒的拨动算珠,就像拨动琴弦一样美妙,我暗自发誓今后也要像父亲那样潇洒自如,掌控算盘,可惜我太笨拙,没能继承父亲这点优势,遇到数字就依赖计算器。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每逢春节前夕,来家里找他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念小学的我也跟着忙了起来,在父亲的指导下学着折纸、裁纸,拉伸条幅,晾晒春联,后来自己的毛笔字有了长进,干脆帮忙写上了。院子里铺满了一片红红的春联,墨香四溢,充满喜气。父亲看着我写的规整笔画笑了,他终于找到了接班人。父亲写春联从不收费,有些人不好意思,来取春联时给他带包烟,或是打斤酒,拿一些鸡蛋,算是犒劳。

父亲会就地取材,做很多玩具和农具。我们三姊妹玩的毽子是他用鸡毛和铜钱做的,跳绳是他用稻草搓成的,木枪是他用木头雕刻的,弹弓是他用枝丫和橡皮筋做的……这些纯手工打造的玩意儿伴我们度过了最幸福的童年生活;家里的农具配备齐全,左邻右舍经常来借用,菜篮子、箩筐、笆篓等都是他用从田野里打来的柳条或黄荆条编织的,铁锹、锄头、镰刀等的木柄都是他加装的,捆绑东西的绳索是他用废旧蛇皮袋子塑料线搓成的……

父亲脑袋瓜灵活,学习成绩不耐,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可下面姊妹多,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缺乏劳动力,爷爷没等他小学毕业,就赶他回队里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兴修水利,建设国防,父亲身上的才能终于被派上用场,村里推荐他做会计,从此东奔西走,南来北往,脱离了繁重的农活。

父亲生性倔强,做事严谨,认定不能做的事坚决不做。一生打坏了好几个算盘,写完了上百个账本,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在宜昌建设葛洲坝时,有一次发现放在办公椅上的衣兜里多了两百元钱,警觉的他一打听,明白是承包工程的老板干的,想让他多报一点土石方数字。他立即找到老板,当面退还,还告诉别人手脚要干净,多在工程上花心思。他的“倔强”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工程建设完毕,本可以调回政府部门工作,却有人恶意不签字,他就无奈地回老家了。

不到四十岁的他,回到农村,从零开始,也很坦然,默默地接受一切。冬去春来,收麦,插秧,种菜,夙兴夜寐,乐此不疲。在忙月里,我和母亲帮父亲推车从田间拉回丰收品,常引来村里人的艳羡。我佩服父亲的勇气和能耐,同时自信、勤奋、努力等种子悄然地种在了心底:只有付出,才有收获!

父亲的手长期暴晒,挥锄舞锹,洒下种子、化肥和农药,收获水果、粮食和蔬菜,一双白嫩的手很快变成黑炭一般,没有任何光泽。手掌老茧越来越厚,手背青筋越来越凸出。唯有那指甲显出白来,长而尖锐。有一次他帮孩子洗脚时,不小心戳伤孩子,我才留意到他的长指甲,便问他为何不剪,他说这样尖锐锋利,抓举有力,方便摘菜、种地……我的心一怔,父亲的手原来是把利剑啊!

医生说父亲的手疾,只能靠自己调理,玩手转球,吃坚果、芝麻糊等食物,延缓神经功能的衰退。可在农村呆了大半辈子的他,哪里有意识保养自己?给他买来的手转球形同摆设,积满灰尘,给他买来的调理品忘记吃,还嫌贵。

父亲已年逾古稀,年轻时奔波已久,本该呆在老家和乡邻们聊聊天,打打牌,安度晚年。他却闲不下来,辗转千里,也要来恩施帮我带孩。他说年轻人要干点事业,不要耽误工作,接送孩子上学的事交给我吧。

他那双皮糙干枯的手,握住孩子细嫩润滑的手,孩子感到刺疼而厚重,总试着挣开去。他就只有提着书包或撑着伞,颤巍巍地跟在孩子后面,遮风挡雨,顶着烈日。有时孩子走累了,他竟努力地背起孩子趔趄着前行,这种情形目不忍视啊!

每逢周末,我和爱人在家带孩子,想给父亲放放假。父亲还是闲不住,乘公交也要到郊外一块空地里开荒种菜,乐在其中。家里小菜基本不用买,为我们节省了不少开支。多的菜还送给院子里的熟人,迎来大家的盛赞。我劝他多休息,种了半辈子的菜还嫌不累吗?他说,现在种菜没有压力,想吃什么就种点什么。不像以前靠种菜为生,种不好菜,换不了钱,你们就没有学费了。

的确,父亲当年起早贪黑,待菜如子,那双手都没怎么干净过,不是沾泥,就是带水。哪怕在数九寒天,每日五更起床摘菜、洗菜,手冻得发紫甚至皴裂,也不吱出半点声来。一担菜摇摇晃晃挑到街上,坐地守摊,饥寒交迫,也舍不得买个包子吃,直到中午卖完菜才肯回家吃饭。回来后,他瘫软地坐在桌旁,摆出装钱的塑料袋,细细整理那些“元角分”,一副满足的样子,疲劳似乎又消失了。

现在显然不用那么辛苦,种菜就当是他延续爱好,锻炼身体,消磨孤独,在生活中多一点希望罢了。想到这里,我们没再阻拦。

岁月的皱纹慢慢布满了父亲的手,那些皱纹里刻满了父亲人生中的酸甜苦辣,记载了父亲的辉煌历史。直至今日,那双手仍旧青春不老,持久发力,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引领着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渐渐远行。

(作者:李华国 恩施市第三高级中学  445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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