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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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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小学语文课本的故事

在我的书架上,一直存放着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一本上册语文课本。四十多年过去了,这本书我一直保留着。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每年秋种以后,南方的一个杂技团就来我村演出。村子里的大人们叫杂技团为“玩场院的”。我们小孩子也跟着这么叫。现在想来,大概是杂技团演出的地点大都是在生产队的场院里的缘故吧。的确,除了社员们用来打麦、晒玉米的场院,村子里也着实找不出那么一大块平平整整的地方了,而且,那时曾经十分热闹的场院也已经闲了下来,除了角落里的一两垛麦秸之外,也很少有人去那儿了。那个杂技团共有十几个人,分散住在村里几户有闲房子的人家。我家的三间西屋没有住人,只存放了一些杂物,母亲就打扫干净了让杂技团的三个女演员住。三个女演员中最小的一个叫兰兰,是杂技团团长的外甥女。兰兰比我大一岁,但个头要高出我半个头。兰兰能骑在一辆独轮车上在场院里转上十几圈,而且每转一圈还要向头顶上掷一个碗,直到头顶上的碗一直摞到十几个。兰兰还能站在一条板凳上,头一直仰着,腰一直向后弯下去,直到用嘴咬起放在地上的碗。兰兰还能在离地面三四米高的一根钢丝绳上,来来回回地走上几趟。

我们小伙伴们最喜欢看兰兰的表演。

杂技团刚来到我们村的时候,先是在我村的场院上演出一场,然后就到方圆几十里的村子去表演,晚上再回到我们村住下。在我们村演出的那一场不收钱,谁的钱也不收,算是一场义演。他们一村一村地演出,直到落光了树叶的杨树梢上,呼呼地刮起北风了;直到灰暗阴冷的天空中,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了;直到村子里家家户户散发着过年的味道了,杂技团才会收拾好东西回他们的老家去。

那一年,也就是我刚上小学的那一年,杂技团刚来没几天,就遇上了秋雨连绵的天气。团长整天愁眉苦脸,但却乐坏了我们小伙伴们,因为小伙伴们可以整天挤在我家的西屋里和兰兰一块儿玩了。尽管兰兰说的话我们有一些不懂,我们说的话兰兰也有一些不懂,但我们还是很玩得来。胡同里的婶子大娘也都很喜欢兰兰,谁家包了水饺也都给兰兰端来一碗。记得那一场连绵的秋雨还没有下完,有一天,母亲就把我的开裆裤缝住,要我跟着几位本家哥哥去上小学了。

一个星期天,又下起了雨,我们十几个小伙伴就又不约而同地挤在了我家的西屋里。兰兰要我拿出我的新课本给她看。我就跑到北屋里,拿来我的语文课本。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还不停地问我们学校是个什么样子,老师是怎么教学生的。她说,她们那里全是大山,村子里的三四十户人家散落在好几座山上,她也很想去上学念书,只是村里没有学校。我们这才知道,兰兰原来没有上学,一个字也不认识。

小伙伴中不知谁说:“要不,明天我们领你去我们学校?”

兰兰说:“太好了!不过,下雨天才行,我还要跟舅舅说。”

天公作美,那一场秋雨似乎下起来没完,又整整下了一个星期,兰兰就跟我们上了一个星期的学。教我们的老师是我本家的一位哥哥,他也很喜欢兰兰。她没有课桌,我就和其他同学挤在一起,把课桌让给她;她没有课本,我就跟同学伙用一本,把课本让她用;她没有石笔和石板,我们都争先恐后地把石笔和石板给她用。兰兰呢,就在课间给我们表演一些小节目。不用去场院,就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有时也在讲台上。

那时候,老师说,我们这帮小捣蛋鬼怎么变得那么听话了,父母说,我们原来经常吊在嘴边的鼻涕怎么知道自己擦干净了。那时候,我就想,这场秋雨要是一直下个不停该有多好啊。

那年,在杂技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兰兰对我说:“你的课本用完了,不要丢了,明年我再来时,你教我。”

我说:“你拿去用吧,我和同学伙着用一本。”

兰兰不肯,说:“没有老师,我自己也看不懂。”

杂技团明年再来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兰兰她们三个人依旧住在我家的西屋里。那一年的秋天一直没有下雨,天渐渐变冷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刮起呼呼的北风。杂技团每天都要去外村演出,他们也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们和兰兰在一起的日子也就基本上没有了。

那年冬天,杂技团临走的时候,兰兰借走了我的一年级上册语文课本,说:“明年我再来的时候,我就带回来还你,到时候,你再把你用完的课本借给我。”

转年秋种以后,母亲像往年一样早早地把我家的西屋拾掇好打扫干净,等待着杂技团的到来。可是,重阳节过去了,杂技团没有来,十月一过去了,杂技团没有来,快进腊月了,杂技团还是没有来。我们整天盼望着。下午放学以后和每一个星期天,我们就到村东南的黄土岭上向远处眺望着,盼望兰兰他们会一下子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但是,杂技团一直没有来。直到那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兰兰他们今年是不会再来了。

春节过后的一天,我正在我们家后面的小河边和几个小伙伴打蹦尜,听见母亲喊我回家。我到家里一看,原来是兰兰的舅舅来了。他显得比前年苍老了许多。

兰兰的舅舅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本书,对我说:“这是兰兰借你的书吧?她让我还给你。”

我问道:“兰兰呢?”

他说:“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苦命的孩子啊,两岁时没了爹娘,一直跟我在外边闯荡……唉,我真对不起他的爹娘。”

我又问道:“她走了?她到哪里去了?”

兰兰的舅舅低着头,沉默不语。我转身看看母亲,看见她的眼睛里漾满泪水。我感到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就不敢再问。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我才从兰兰舅舅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去年九月的一天,兰兰在训练走钢丝绳节目时,突然从绳子上摔了下来,跌破了头。等赶到医院时,人已经咽气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兰兰有时醒过来,醒过来了就对她舅舅说,她今年可能去不了山东了,嘱咐舅舅一定要把借我的书还给我,再把我的下册语文和算术给她借回去,等她好了再来山东的时候,就还给我……

从那以后,那个杂技团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村。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保留着那本一年级上册语文课本。每次搬到一个新家,我都会把它小心地放在我的书架上。我常常想,如果兰兰还在,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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