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老张

老张是小城有名的书法家，以行楷和蝇头小楷见长。提起老张的书法，尽管书法届的一些书家们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老百姓们没一个不挑大拇指的。县书协主席特送老张一名号：老百姓的书法家！

逢年根过节的时候，是老张最繁忙的时候，也是喜获大丰收的时候，春联畅销那叫个俏呀。老张虽累，但也乐得合不拢嘴。

说起老张每逢年前到集上卖对联，还有一个小故事呢。

老张哥三个，在家行二，母亲有哮喘病，父亲是国办教师。九十年代初，父亲每月3、4百块钱工资，挣不上一大家子花。哥三个先后娶了媳妇，家里也拉下了五千多元钱的亏空。分家的时候，算上父母四股拉，每家分了一千多块钱的账。哥仨都很孝顺，各还各的账。老张当时是民办教师，每月200多块工资，媳妇务农，靠天吃饭，土里刨食，好在花费少，儿子还小，算上地里出产的小麦玉米卖的钱，每年的收入也将就能维持下来。老张分家时，给了他一头毛驴，但一时不慎，在一个冬天的夜里，老张把一些橘子皮喂了毛驴，第二天一早驴就不行了。没有了种地的牲口，开春可怎么办？要想再买一头毛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张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面子，写对联到学校放寒假时卖吧，补贴家用，没办法呀。

可谁知道，这一卖就是15年，每年腊月十八一过，正值学校放寒假，老张就开始赶十九大集，直到年三十。老张的楷书，厚重质朴，没有花里胡哨的所谓高雅的艺术，可就是老百姓人见人爱。一来二去，都知道老张是对联高手，只要老张一出摊位，论他旁边来哪家公认的书法届高手，都只能当做看客。这一来，老张每年年前十多天的功夫，都收入不菲。后来，虽涨了工资，2000年涨到了月薪750元，但哪年对联的收入都顶一年的工资。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羡慕老张有这手绝活，但自己又学不来。

即便学得来，能不能跟老张一样肯吃苦还得两可着说。老张能吃苦是全村出了名的。数九隆冬季节，老张教完学回到家，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写字。因为人们酷爱金字，他就买来漆料，配好汽油，搅拌均匀，红纸黄色金字，比传统红纸墨汁黑字，更加醒目漂亮，特别受大众喜爱。但油漆味儿特别浓，呛的慌。每次手书对联，他都先把那娘俩的里间屋门关严实，再把外间屋的门子敞开，让冷风进来，散味儿。这一写，就到凌晨两三点钟，但老张的手却总是热乎乎的。为了家计，老张也是拼了。

你可别怕老张写对联耽误教学，误人子弟，老张的教学水平那也是一绝，你不佩服都不行。别看老张个子矮，但发起威来赛老虎。人厚道，不代表没脾气。八九十年代讲究的是严师出高徒。老张新买第一块手表，就是打学生时不小心磕到桌子上坏的。不管你是谁，即便是上级领导，只要你进到老张带的班，即便老张不在屋，也都鸦雀无声，任凭你叫谁，没老张的话，保准没人搭理你。毕业班成绩在全县一直遥遥领先，年年拿镇里的教学奖。谁家孩子到了老张手上，那叫一个放心。因为老张心里有一杆秤，这杆秤放现在他的对联上，就是每年老张家大门上贴的横批：教育为本。

老张一时间风生水起，可谁料一次意外的变故，让已转正多年的老张离开了守了40多年的家和待了二十多年的校。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夜，大雨瓢泼而下，老张立马想到了学校处全村低洼地带。

每年一到雨季，一下大雨，他都约上学校里另外两名男教师去分水，排涝。可这次是午夜，老张就没惊动他俩，一个人披上雨衣就出去了，在学校后身儿挑开一条排水沟，直到天亮才回来。第二天晚上，老张像往常一样去街上乘凉，村民王建走过来搭话闲聊，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照老张来了个大耳刮子，老张一时躲闪不及，左脸被擦了一下边，跌倒在地。老张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码事，因为刚说话还好好的呢，王建嘴里还叫着叔呢。细问之下才明白，原来是昨晚老张挑水沟的方向冲着王建家大门了。老张人老实，可家里人不干了。老张住院了，后经村干部和文教部门调解，王建赔了住院医疗费，并当面赔礼道歉就完事了。但这件事，老张却接受不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心为了学校和学生，却得这么个结果，让人家给打了，一时抑郁起来。也就在这时，县城三中要成立兰亭中学，急需一名书法教师，前提条件是省级书法家，这一来，经县文联主席推荐，老张进城当了一名专职书法教师。

人逢喜事精神爽，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张又意气风发起来，想要干一番事业。大学毕业在京参加工作的儿子，听说了此事，给老张买了一个苹果平板，正逢微信盛行，老张教学钻研书法之余，开始打理自己的微信书法。字写得好，到哪儿都有其位。很快，老张就有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老张在市里给儿子买了婚房，换了辆大众牌新车，把原来的面包车给了侄子，又在小城最排面的酒楼给儿子办了婚事。用老张的话说，现在的生活真的是苦尽甘来啊！

如今，儿子又给老张换了新设备。老张与时俱进，抖音、快手，都能见到老张的书法作品，粉丝可观，书法订做就更不用提了，老张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喜乐！但每每提及老张现在的幸福生活，老张首先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感谢王建，没有王建那一巴掌，哪有我的今天啊！感谢王建，感谢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