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豪杰
一
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这里叫做湖心岛。
严格地讲,这里不应该叫湖心岛,没有湖,更没岛,仅有涟水从山那边流过。
湖心岛是一个小山村,东边是山林,层林尽染,西边是石山,盛产石灰石矿。山不高,却郁郁葱葱。两山之间,形成峡谷,村民依山而居,悠然地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
这宁静的日子,却被一个老板打破。一家集团公司看中了这里优质的石灰石,投资在峡谷的顶头建起了水泥厂。
从此,湖心岛山门大开,村民被集中安置,沿水泥厂主路建成安置区,车辆川流不息,宛如一个小镇。
四十年前,湖心岛有个叫李晋鹏的伢子从这里走出,在城里混了个一官半职,却很少回乡。今年,他特意打来电话,说是要回乡过年。
随着飞驰的车轮,村子近了,家也近了。晋鹏心潮起伏,梦里的乡土依旧,脑海里跃出夏天的欢乐,满山李子、梨子花落去,留下黑红透亮、金黄果子,咬在嘴里,甜在心里。秋天红叶,层林尽染。冬季清晨,薄雾如纱,村庄如画。银色的月光,照亮儿时的嘻戏。
晋鹏妈早已在巷子里等待。晋鹏打开车门,他娘一把抓住晋鹏的手:
“崽,你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
安顿好妻子,晋鹏屁股还没坐热,便独自上了山。
他说,他要去寻找儿时的记忆。
却找不到原来的路。沿主路上山,一切显得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站在山顶,峡谷里,祖屋荡然无存,晋鹏发出一声感叹:“事过境迁”。
晋鹏不甘心,找到一条小路,下到谷底,来到祖屋遗址。一棵李树,挺着光秃秃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这是晋鹏栽种的李子树,在大拆迁中依然挺立,只是被人削去了枝头。晋鹏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李树,似如久别的情人,久久不愿放手。
二
晋鹏回到家,已是黄昏,巷子里燃起了灯光,妻子与娘坐在院子里拉着家常等待吃饭。晋鹏回头望了望巷子,一个人影走来。晋鹏停下脚步,竟是儿时的同桌。
同桌也是回家过年,晋鹏曾经打听过她,她在另一个城市的一所大学教书,梦里,曾多次握过她的手。晋鹏立即将她迎进屋里,谈起彼此的经历。
妻子泡上茶,知趣地退出客厅,晋鹏感激地对着妻子的背影笑了,扭头盯着同桌。同桌依旧如花,且多了几分成熟与风韵。
同桌话不多,却透露出曾写过信,问晋鹏怎不回信。
晋鹏大吃一惊,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市委,一直没动过,从未收到过同桌的信。
同桌也是一惊,望了晋鹏一眼,摇了摇头:“一切皆由缘,命也,缘也!”
晋鹏无语,心却似浪,也摇了摇头,心里默诵“攥不着的是你的手,止不住的是我的情。背上行囊到处走一走,却走不出心底那座城。”又瞅着同桌,同桌的眼里,布满了伤感。晋鹏心头一紧,端起茶杯:“来,四十年不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同桌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同桌忽然问道:“李主任,武汉的肺炎疫情,你听到了吗?听说死了好多人,不得了啊。”
晋鹏当过秘书办主任,但已退下来,闲赋在家,等待退休。同桌没有叫晋鹏名字,也没叫儿时的绰号。晋鹏涌出些许失望,看着同桌,点了点头:“听说了,形势非常严峻。放心吧,我们山里安全,不会传染到这里。”
“那不一定,水泥厂那么多车,出出进进,不知从哪里来的。”
“嗯,不是从武汉过来就安全,没事的,村里的人大部分是在水泥厂打工。”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传过来了,就麻烦了。”
“肖老师:到这里吃饭算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晋鹏妻子端着菜进了客厅。
同桌吃惊地望着晋鹏妻,不晓得她怎么知道同桌姓肖,又不解地看着晋鹏。晋鹏妻子是个聪明人,解释道:“晋鹏年轻时就说起过你,说你是班花。你进来时,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晋鹏尴尬的笑了笑。同桌也笑了:“什么花啊,哪能跟嫂子比。你们还没吃饭啊?我走了,不影响你们吃饭了。”
三
送走同桌,晋鹏早早上楼,满脑子都是武汉疫情。同桌的话,引起了晋鹏的警觉,尽管水泥不会直接去武汉,可拖运的车子有谁能保证没跑过武汉呢?而去过武汉的人,又有谁能保证没接触过这些车或司机呢?晋鹏越想越怕,仿佛有一张由病毒编织的网,从天而降。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决定明天去药店买口罩,做好防护准备。
晋鹏妻洗完碗,笑嘻嘻的跟婆婆聊了几句,也上了楼。
一进门,晋鹏妻对晋鹏没了好脸色,直呼晋鹏把她耍了。晋鹏不解地望着妻子,竟忘了要告诉妻子明天去买口罩。
晋鹏妻走近一步,盯着晋鹏:“你是不是心里有她?坐了那么久还不走,你认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瞒着我!你们是不是暗中有一腿?”
晋鹏知道妻子是醋坛子,每每下班,妻子总要闻闻他身上的气味。可冤枉肖老师,晋鹏绝不允许。他伸手推了妻子一把:“你怕是发神经吧!”
见晋鹏竟然敢推她,晋鹏妻气得暴跳如雷,大骂起来。晋鹏更是有气,但见妻子使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性子,担心老娘与街坊邻居听到出洋相,急忙搂着妻子,握住她的嘴,不让她骂出声来,小声地赔着不是。
“我在东边城市,她在西边城市,你天天看管着我,也不想一想,我怎么跟她见面?既使我有心,也没有那个胆啊。”见妻子仿佛有点缓和,晋鹏趁机劝慰。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狗胆,可你还是有这个心。”晋鹏妻甩脱晋鹏,坐到床沿,但语气没了之前的尖锐。
晋鹏也坐到妻子身边,用往常的方法,掰过妻子的双肩,伏在妻子耳边,不停地劝慰。
晋鹏妻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见丈夫服了软,也就半推半就地依偎在晋鹏的怀里。
“老婆:肖老师讲的不无道理,这次冠状肺炎疫情相当严重,已经人传人了,还没有特效药可防可治,我们明天去镇里药店买些口罩回来,必须做防护准备才行。”
“嗯,我也听说了,还死了人。这里比镇上还热闹,外来的车子排队排到我们巷子里来了,一点都不安全。老公:要不明天我们过了除夕就走,把妈妈也接下去,我们小区管理严些,应该安全些。”
说起娘,晋鹏有点揪心,自从父亲走后,晋鹏几次要接他娘去城里,可老人却非常固执,说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根。
“唉,明天我再做做娘的工作。”
四
晋鹏妈的工作死活做不通,她说人各有命,要死就要死的,谁也躲不了。晋鹏感到无奈,只好与妻子去镇里买口罩。
接连走了四家药店,都被告知卖光了。
路过一家超市,晋鹏妻说去超市里看看有不有。晋鹏问过服务员,在超市的一个角落里,还真找到五个口罩。服务员告诉晋鹏,这是最后五个了。
晋鹏一看,这防尘口罩,且价格离谱,比平时翻了一番。晋鹏望着妻子,犹豫不定。晋鹏妻摸了摸口罩,一狠心,果断地说:“买吧,有总比没有强。”
临了,晋鹏又买了84消毒液,去药店买了酒精。
刚刚到家,村里的喇叭响了,是村支书扯着斯哑的喉咙告诉村民:武汉疫情越来越严重,明天初一不要串门拜年,去山上拜坟的,必须戴好口罩。
晋鹏拿起口罩,对妻子晃了晃,妻子会心一笑:“多亏我聪明,不然我们怎么去上坟。”
按照乡下的规矩,大年初一的早餐得在天毛毛亮的时候吃,叫做发财饭。饭后,左邻右舍互相走动拜年,还得去山上给先人上坟。晋鹏是不会去拜年的,村支书说了,拜年的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会被感染。
但上山给父亲上坟,晋鹏会去,他妻子也必须去。
刚一出门,看到肖老师也去上坟,却没戴口罩。
晋鹏妻扯了晋鹏一下衣袖:“这个时候,她怎么不戴口罩?”
肖老师没戴口罩,走动的村民也没戴口罩,晋鹏看到了。一群村民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一点的村民突然向边上走了一步,只见他一声咳嗽,从口中喷出一团浓痰,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落在路边。
晋鹏惊呆了,这个非常时期,不戴口罩,居然还随地吐痰!晋鹏走上前,伸手拦住吐痰的村民:“你怎么随地吐痰?又不戴口罩,你知道武汉的冠状肺炎疫情吗?”
大年初一,竟然被人教罚,村民心中不快,甚至窝火,一把打开晋鹏的手:“老子不戴口罩,老子吐痰,关你屁事!……”言词嚣张跋扈。
晋鹏哪里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气得身子发抖,说不出话来。晋鹏妻飞步上前,一把将晋鹏拉到身后,指着村民大声吼道“你还有理是吧?”
肖老师正想跟晋鹏打招呼,见晋鹏在前面跟别人吵起来,也急忙走上去,拉住村民。
一位年老一点的认识晋鹏,他知道是那位村民的不对,也拖住村民。
村民骂骂咧咧地走开,肖老师与晋鹏他俩打过招呼,便问起了刚才的事。晋鹏妻告诉肖老师:“我家老公好意告诉他,要他戴口罩,不要随地吐痰,他还嚣张要打我老公,你看气人不气人?”
这时,肖老师才注意到晋鹏他俩戴着口罩,便脸一红,劝慰晋鹏:“算了,乡下嘛,他们习惯这样。”
晋鹏收回远视的目光,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又望着肖老师:“这个习惯怎么行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改!咳,肖老师,你怎么也不戴口罩?”
肖老师脸一红,避开晋鹏的眼睛,轻声告诉晋鹏:“唉,别说了,当时回村时我看过新闻,说可控可防,人传人的机率不大。没想到发展得如此严峻了,昨天去镇里买,又没买到。”
晋鹏妻听肖老师是没有口罩,立即抓住她的手,往屋里拖:“刚好我们昨天买了五个,来,给你戴一个,不过是防尘口罩,戴了应该比不戴好。”
晋鹏也劝肖老师接受口罩,并叮嘱她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也不要别人去你家,疫情应该会很快过去的。
五
疫情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严重。
村里的喇叭也天天喊过不停,要村民不串门,不打牌,不聚集。
晋鹏前门不出,后门不迈,每天呆在家里,盯着手机,跟踪市里疫情。心却越揪越紧,前天市里确诊新冠肺炎病例两例,昨天新增四例,今天新增高达八例,全市累计确诊病例已突破半百,医学隔离观察人员高达五百多人。好在自己的小区还没有发现涉武人员,也没有疑似病例,晋鹏有了些许宽慰。
晋鹏妻每天帮婆婆煮饭菜,陪婆婆聊天,或在手机上打打麻将,偶尔跟婆婆去土里砍些白菜回家,日子过得没有晋鹏那么担心,那么恐怕。
晋鹏坐在密闭的卧室里,觉得很闷,多想走出房间到外面吸几口新鲜空气,但他不敢,网上说新冠肺炎肺毒,除接触、口液、飞沬传播外,还可通过气溶胶、粪—口传播,简直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晋鹏站起身,点了一只烟,踱到窗前,思索着疫情的拐点何时出现?考虑怎样说服娘随同去城里。
窗外忽然响起了警笛的尖鸣声,晋鹏心里一惊,不知哪家出事了。他急忙戴上口罩,走到阳台向下瞄了几眼。一群穿着防化兵服装的人在巷子穿梭,几辆警车飞驶而过,驶向不远处的水泥厂,紧接着,又驶来救护车,停在水泥厂门口。
“坏了!水泥厂出事了”晋鹏立觉得紧张起来,急忙下楼,想去一探究竟。刚到巷子,天空中发出一道严厉的声音:“请立即回到屋里,不许出门”。
晋鹏抬头一望,一架无人机在头上盘旋。
此时,两名“防化兵”也围了上来,一人伸手挡住晋鹏,一人大声喊道:“你们村已封闭,请赶快退回家里。”
晋鹏后退一步,茫然地望着“防化兵”,不知所措。一位戴着口罩的乡亲也走过来,晋鹏认出是支书。
支书告诉晋鹏,水泥厂一名员工确诊为新冠肺炎,为防止传染,村里进行封闭管理。
顿时,普鹏觉得头皮麻,退回到屋里。
“老婆:不得了,出事了,水泥厂出事了!”
听到晋鹏的喊叫,晋鹏妻跟婆婆从客厅走出。
“水泥厂有人确诊了!”晋鹏边告诉妻子,边打开村里的微信新冠肺炎防控宣传群,原来是水泥厂的一个员工多次参加家庭聚餐,最终导致身边多位家属感染确诊住院治疗,水泥厂上班员工被集中隔离观察。
“不得了啊,我们周边都会感染的。”晋鹏妻慌了神,望着晋鹏不知所措。
片刻,晋鹏妻跑到楼上,拿来口罩,给婆婆戴上。
“在家里可以不戴口罩,我们喷洒些酒精就行。”晋鹏摆了摆手,示意妻子先消毒。
“上午消过了。那封村了吗?”晋鹏妻帮婆婆取下口罩,转身问晋鹏。
“刚才支书说村里实行封闭管理了,那就是封村了,公安来了,防疫来了,市里、镇里的领导都来了,医生也来了,说明问题非常严重了。”晋鹏向楼上走了一步,又停下,转身告诉晋鹏娘:“妈,村里封闭了,就是要我们在家隔离,不许出去,你去砍菜也不行。等会市里会派飞机来洒消毒药的,你老人家坐到客厅烤火就是了,不要怕。”
“我怕么子?我八十岁了,要死也死得了,只担心你们。”老人感觉不到疫情的恐慌,她认为地球上的人多了,是要收走一批。
“妈,那你还死不得,晋鹏正式退休后,我们就住回来,陪你老人家。”晋鹏妻笑了笑,将婆婆扶进客厅。
六
今天的夜似乎比以往来得早些,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巷子里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变得异常安静,仅有通往水泥厂的主路上,有小车驶过,那是政府工作人员往返水泥厂。
水泥厂已被政府接管,百米之外拉起了警戒线,公安、防疫与镇里人员“全服武装”把守水泥厂门卫,里面的人不许出来,外面的人不许接近警戒线。
六十名当天上班员工安置在厂内,进行医学隔离观察。
村外的三叉路口,也设立了关卡,检查劝导出入人员。
今晚,晋鹏妻没有陪婆婆聊天,早早上楼睡了。晋鹏却无心睡眠,索性泡壶茶,坐到阳台上,独自品尝,却没有感觉到茶的甘甜与清香。他打开手机,微信群里已闹翻了天。更多的是在骂水泥厂提前复工,骂某某不得好死,必须负刑事责任。
村里的喇叭又喊了起来,还是村支书那斯哑的声音:“各位村民请注意,我们这里没有火焰山,没有雷神山,也没有钟南山,我们只有黄土坡上的大坟山,这个时候,你们要是还不戴口罩,还聚集打牌、聊天、喝酒、打麻将,那你们只能去大坟山了。”
停了停,支书告诉村民不要担心,市里、镇里、村里做了安排,与水泥厂员工有过接触的村民,刚才已全部排查清楚了,由防疫站将他们送去了镇里的集中隔离点,整个村子,已进行了消毒,生活物质村里会派人采购送到每家门口,九组的勇老板,给村里捐了一批口罩,今天晚上,村里会派人分发到各家各户。
最后,支书加大口气,要村民不信谣不造谣不传谣,也不要出门,强调不出门,是对村里最大的支持。
晋鹏认认真真地听完支书的讲话,他认为当务之急,是安抚村民的情绪,消除村民的焦虑、恐惧心理。他想打个电话与支书交流,突然记起没有支书的号码。
肖老师却打来电话,问晋鹏怎么办。晋鹏告诉肖老师,听从村里安排,居家十四天观察看看再说。
“我刚才查了一下,你们那个小区没有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比这里安全。我建议你们明天就回去,这里真的不安全了。”
“你呢?”
“我接到通知,我们延期开学,住到这里,解禁再走。”
晋鹏想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住到我家”,可话到嘴边,他停住了,没有说出来。
这时,晋鹏妻醒了,是被肖老师的电话吵醒的,也来到阳台。
“老公,肖老师讲的对,这里真不安全了,我们还是回家吧。”晋鹏妻走到晋鹏身边。
听妻子直呼肖老师,晋鹏满脸惊讶,看了妻子一眼,瞬间明白,妻子偷听过电话,便有一丝反感,没有答理妻子。
“唉,要不叫娘和肖老师也下去,住到我们家里,我们小区毕竟比这里安全。”晋鹏妻轻轻摆着晋鹏肩膀,喃喃细语。
见妻子这样说,晋鹏涌出一丝暖意和感动,他反手按住妻子的手,点了点头:“嗯。”
“那早点睡,明天清早就走”。
七
年后的这几天,晋鹏没睡过一个安心觉,牵挂着疫情,感觉是度日如年。今天也不例外,天还未亮,便起床打开手机,查看各类信息。
或许是职业养成的习惯,晋鹏很少在群里发言,群里的信息,晋鹏从不转发,也基本上能辩别出真伪。
群里有人说封路了,是交警在把守,出不去,也不许进。晋鹏心头一紧,立即下楼,准备喊他娘起床,早点返城。
楼下,晋鹏娘早已起床,煮好了鸡蛋,坐在火炉边等待晋鹏俩起床吃早餐。
晋鹏告诉他娘水泥厂的疫情,要他娘今天跟他们走,住到城里去。晋鹏娘说她知道了,昨晚村干部来过,好严重的,你们走就是。
晋鹏说:“你不下去,我们怎么放得心?你硬要是不走,那我留下来。”
晋鹏娘霍地站起来,对着晋鹏说:“我要你们陪么子,你们都回去,村干部讲了,传染了,没药治,会死人的。你爸在世时,担心的是你,你底子亏,容易得病,我帮你们杀了鸡,你们带回去……”
听娘这样说,晋鹏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八十岁了,死得了。屋里还有十几只鸡,土里有菜,不要你们担心。你们才五十多的人,不要巴起了(感染的意思),肖老板说你们那边还没有,赶紧走,不要待到这里……”晋鹏娘不听晋鹏劝,边说边走。
不一会,晋鹏娘提来一个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晋鹏接过一看,是乡里的腊肉腊鱼,还有一只刚宰杀的鸡。
看着那只冒着热气的白条鸡,晋鹏明白,是娘在赶他们离开这个风险地。便忍禁不住,装作去开门,躲开他娘,呜嗯起来。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晋鹏跑去打开围墙门锁,是村里的秘书送消毒药水和大米来了。秘书告诉晋鹏,水泥厂与某某接触的员工已采样去检测,明天才有结果,村里的路由公安和防疫站把守,你要是回去上班,他们检测不发烧的话,暂时还可以出去,但不允许进来了。
晋又问秘书:“肖秘,我回来后,从没跟水泥厂员工接触过,村里可以给我开个证明吗?”
“可以,我知道你每天在家。”肖秘爽快地答应了,屋也没进,从他的车里拿出笔纸,在尾箱上写好证明,叮嘱晋鹏:“你们回去后必须在家观察十四天,这边有什么事,我随通知你。”
完后,肖秘又走进院子,喊晋鹏娘:“老娘,这段时间你千万别出门,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就是。”
见肖秘如此贴心,晋鹏心里一热,觉得大可放心返城。
吃过早餐,晋鹏拜托对面邻居,怀揣村里的证明,告别他娘,开车返城。
晋鹏娘久久站地在巷子里,依依不舍的望着远去的车子。
八
肖老师拒绝了晋鹏的好意,站在窗前看着晋鹏的车经过她家门口。她本想出来送送晋鹏他们,可非常时期,不接触为好。
路上没有车,更没有行人。很快到了出村路卡,交警示意停车,晋鹏停好车,摇下车窗,告诉交警他是返城上班。
“不行,这里发现了疫情,是疫区,我们必须对社会负责,请返回。”
晋鹏拿出村里开的证明,告诉交警他没与水泥厂员工接触过。
交警扫了一眼证明,向边上防疫人员招了招手。
两个穿着防化服装的人立即围了来,一人掏出一枪顶着晋鹏眉心。一人背着喷雾器,对着车身喷洒消毒液。
晋鹏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别怕,是测温。”面具里传出一个不太清楚的声音,又对晋鹏妻开了一“枪”。
“都正常。”测温的防疫人员走到边上,告诉交警。
“我们这样,既是对你负责,对村民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请理解。回到城里后,你们自己要报告社区,在家自我隔离十四天。”交警边对晋鹏讲,边打了一个放行手势。
出了村卡,晋鹏一路飞驰,很快拐到了进城主路。
前面停了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晋鹏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降下车速,慢慢驶近,靠边停下。
一名警察向晋鹏走来,晋鹏更是慌张,不知出了什么事,立即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和村里开的证明,摇下车窗,等待警察盘查。
警察走过来,示意晋鹏后退。
晋鹏不解,告诉警察他是市委秘书室的,问警察出了什么事。
警察听见晋鹏是市委的,便告诉晋鹏,这边有户人家的儿子年前从武汉回来,又隐瞒不报,现在他妻子确诊了,准备对他强制隔离。防疫、医生和我们民警进去了,还要对这个村子进行排查,看他接触了哪些人,到时又只能封村观察了。要晋鹏退一点,说这病传染性特强。
说话间,两名全服武装的医务人员一前一后带着这名村民从房边小道上走来,后面跟着两名警察,还有一名老人。
上车时,老人突然从后面走上来,跪到救护车前,对着医生磕起头来:“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崽!”
医生伸手扶起老人:“老人家你放心,他现在没有发烧,我们只是对他进行医学隔离观察。”
“嗯,嗯,嗯”,老人擦了一把眼泪,呜嗯着看着儿子上了救护车,他认为得了这个病,就是个绝症。
晋鹏望着老人,心里很不好受,觉得很堵,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敲打着他的心。
老人又走到警车前,在车头前跪下,如鸡啄米似的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求求政府,我儿子不是故意隐瞒,他哪里也没去,他是自己一个人关在楼上,求求你们,不要抓他。”
见状,警察们不知如何是好。晋鹏身边的警察立即走过,扶起老人:“老人家,我们不是抓你儿子,是带他去隔离。他在家里,你们都不安全,你媳妇不是感染了吗?我们带他去医院隔离,是保护你们,保护你们村里村民的生命安全,是对你儿子,对你们全家,对你们全村负责。你放心吧,你儿子不会有事的。下一趟来接你,你们也要去隔离点观察……”
老人颤颤惊惊地爬起来,让到路边,看着车子慢慢驶去。
救护车里,忽然传来哭声,撕心裂肺。
晋鹏关上窗门,靠在椅上,久久不愿开车。忽然,他大叫一声:“我回城干嘛!”
一把方向,晋鹏掉转了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