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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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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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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父

文/梁豪杰

清明雨纷纷,愁断泪满襟。又到清明,砍去了父亲坟上的杂草,却砍不断对父亲深深的思念。

父亲故于2018年,享年八十。两年来,我总认为是我杀死了父亲。这种内疚,一直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眯上眼,便能看到父亲那双渴求的眼睛,盯着天,盯着我。

任何人都曾有过视死如归的豪情,但真正面临死亡,总会有一丝恐惧。父亲也不例外,母亲告诉我,父亲弥留之际,伸出布满针眼而又干枯的手,抓住母亲的手,嘴唇翕动,眼角淌着泪水。

我知道,那是父亲对生命的眷恋,对亲人的不舍。

跪在安葬父亲的墓穴前,看着父亲的棺椁缓缓放下,那种从此阴阳两隔不相见的悲哀,深深地刺痛着我,悔恨自己没能床前尽孝。

我曾责怪过我的弟弟、我的妹妹,父亲几次住院,我们姊妹四人,仅仅是去医院探望过,没留下一个子女陪伴父亲,照顾父亲,直到父亲生命的终止,我们才匆匆忙忙从各自的城里,回到老家,看一眼父亲冰凉的遗体。

此恨何时休?泪咽却无声。两年中,我更是痛恨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追悔,如果我应允父亲的要求,或许,父亲的生命,会延长几年。

那是2014年,母亲打电话给我,说父亲胸闷。我急忙请假,将父亲送去医院。医师说是冠心病,百分之六十的老人都有,开点药,不劳累,基本上没事。

见是老人病,我也没太在意。不想,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常常伴有咳嗽。再次送父亲去医院,查出是三尖瓣不能闭合,血液反流,造成肺部炎症。返回车上,父亲突然提出,他想回乡下定居,叫我为首回老家建房。

他说:“叶落要归根”。

我理解父亲的心态,他认为自己已是枯灯油尽,现在儿孙满堂,且各有建树,回到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百年之后,丧事也会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父亲出生在涟源市一个叫做甘溪冲的小山村,幼年丧父,随母亲下堂给肖家当继子,常常缺衣少食,到山上采食野果充饥。童年时,常被同伴嘲讽。青年时,村里的人瞧不起父亲。

奶奶曾告诉我,父亲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上山砍柴扯小笋子,父亲总要挽起袖子、裤脚,他说,荆棘刺破手脚,可以长好,划烂了衣裤,要钱补。父亲也是一个性格刚毅而又好强的人,被人欺负,从不怨谁,只是暗自努力,发誓要改变命运。

但我心底里反对再回老家建房,花费几十万到乡下建栋房,仅仅是父母仙逝时,先后举办两场丧事。我们都已在外安居立业,谁还会回到乡下去住?

见我推辞,父亲有点生气,在车里唉声叹气:“我是没读你们那么多书,也没有能力重建祖屋。但我晓得祖屋堂不能丢,祖业不能毁!”

一路无语,送父母到家。第二天晚上,母亲独自一人到我家,告诉我父亲昨晚一个晚上没睡,在屋里自言自语,骂他自己没用,这样下去,担心他会得神经病。

我最终答应了母亲的劝说,2015年委托我舅舅在乡下开始建房。可父亲不听我的劝阻,拖着病体,与母亲回到乡下,借住亲戚家,事事亲为,张罗建房。2016年春节,乔迁新居。

定居乡下,父亲的病,似乎好转。母亲高兴地打来电话,父亲脸上有了红润,但他还是不爱惜身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父亲是个节俭得几近吝啬的人,每分钱都要掰作两半花。参军十多年,带回几箱旧军装。转业进入工厂,积攒工作服。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没有为自己添置过新衣,秋冬四季,不是军装便是工作服,几套好一点的西服,还是我们兄弟穿过的旧衣服,孝敬的新衣,只有父亲走亲访友时才会穿穿。

我时常责怪父亲把钱财看得太重,怨他这辈子太亏自己。父亲却说:“不饿不冷,还要何求?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就心安了。”就这样,父亲用他从口里、从身上克扣下来的钱,用他那青筋突暴长满结疤的老树根似的双手,帮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听到父亲身体好转,我宽慰了很多。但谁知,病魔却悄悄地呑蚀父亲的生命。

2017年春节后,父亲咳嗽不止,他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子女,自己拖着虚弱的身子,到当地卫生所打针输液,听到母亲电话,父亲已在卫生院治疗了二个月,不见好转。我赶回老家,将父亲接到中心医院住院,被告知是肺癌晚期,已没有手术的价值与必要,劝我带父亲出院。

瞬间,我如当头一棒,天旋地转。却只能忍受着悲伤,强装笑脸告诉父亲是轻微的肺部感染,回家吃药就行。

父亲不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坚持认为患的是冠心病,可以手术装个支架。他用几近哀求的目光望着我,叫我送他去湘雅医院做手术。他说:“不要你们出钱,我想再活几年,多积些退休工资,把建房的钱还给你”。

听到父亲那些让我撕心裂肺的话,我感觉到生命的无奈、绝望和无助,好想大哭一场,把心中的压抑与哀伤倾诉出来。但我不能流露出半点伤感,只能强忍心中如割的疼痛,躲开父亲那哀求的目光,借机走到外面,哭诉着打电话告诉母亲与弟弟妹妹。

大弟是师大医学院的党委书记,很快反馈告诉我:经与教授们商讨,父亲这个年龄加上有冠心病和曾有过心梗因素,做开胸切除手术,风险极大,建议回家休养,尽量延长生命,并传来中医教授开具的中药处方。妹妹和二弟赞同大的意见,不告诉父亲真实情况,回老家服中药。

我失神地走回病房,机械地笑了笑,骗父亲说大弟找教授做了会诊,是一般性肺部感染,不需住院,回家服中药就行了。

父亲没有作声,只是看了我一眼,挣扎着下床,默默地收拾完东西,幽幽地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骗人的煎熬与痛苦,对父亲轻轻地吐了一声:您等一下,我去办手续。便旋转身子,跑到卫生间,失声痛哭。

当我返回病室时,父亲却独自走了。我急忙下楼寻找,父亲坐在住院部门囗喘着粗气告诉我,他在这里等,我可以不必再上楼。

办完出院手续,我要父亲去我家住些日子,可父亲坚持要回老家,他说:“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你娘一个人在家,又喂了几十只鸡,我也担心。”

弟弟妹妹早已相继打电话与母亲做了沟通,母亲也不同意父亲做手术。到家后,我发现母亲心事重重却又装作没事似的,不时转换父亲的话题。

父亲反倒宽慰起母亲,或许是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望着俩老彼此强装的笑容,我心如刀割,幻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父亲的时光;好想送父亲去做手术,来延长父亲的生命;真想放下工作,留在乡下,陪伴父母。

可我手头工作较紧,父亲住院期间,已休假多天。第二天,母亲流着泪,背着父亲,交待我一些父亲的身后事。

背着活人商讨他的善后之事,我体会到了人生的绝望和残酷,却又无奈。我忍不住流下眼泪,帮父亲抓回中药,回到单位,欲加班完成任务,再请假去照顾父亲。

不想,这一别成了我永远的遗憾与愧疚,两个月后,父亲在疼痛中闭上了双眼,腾云西去,没给子女留下只言片话,留下的只有我对父亲的思念和一份永远的回忆。

想念的泪,想念的痛,常在深夜梦回。梦里的父亲,睁着一双渴求的眼睛,哀求我送他去做支架。一个来自空中的声音,责怪我不孝,谋害了父亲。责怪我自私,剥夺了父亲的知情权。

点一柱线香,燃一叠冥钱,我跪在父亲坟墓前,敬一杯酒,叩一个头,突然想起,假如我患了绝症,崽女会告诉我真相吗?当我临终时,我的子孙会陪伴在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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