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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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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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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耕

晚秋的风掠过成熟的原野,收割后的土地襟怀坦露无遗,在等待着一次痛苦的戳割,当农人把磨擦的锃亮的犁头插进经过一年风雨洗刷、十分辛累的土地。土地唱起了一首痛苦而颤栗的歌,在割裂的疼痛中呻吟、颤动、惊慄,这是一首重生的歌、幸福的歌,如凤凰在烈火中涅磐。

每到秋风嘶鸣、大雁南飞的时节,农人便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秋耕。在庄稼尚未成熟的时候,父辈们即已开始拾掇犁具,喂饱耕牛。耕作是漫长而沉重的,秋耕首先从清除地里的杂草开始,用耙把地里的杂物、草根清除,把僵硬的地面耙松,接着施底肥,犁、耢、种,一连串的农活往往需要十几天,甚至一个月左右,耕牛在这里扮演着主要角色,一头肥壮的耕牛一个秋耕下来,多会变得瘦骨粦粦,所谓“好汉怕过麦,好牛怕过秋”,即是指此。也许,严格地说一年四季的开始和终结应该是秋,农人们在秋里收获希望,又在秋里播种希望,而大自然的生命同样在秋里成熟,秋里播撒。

幼时,跟着父亲去耕作,看着父亲扶着犁把,弓着脊背,吆喝着黄牛,在收割后的土地上慢慢地踩过,犁头开出一道深深的垅沟,黝黑的泥土的两边翻起散落,象战舰在海水中犁开的浪花,黑色的浪花。我们在新犁过的土地上翻着跟头,全然不顾沾满一身的泥土。新生的土壤散发着一股只有劳动者才能体会的芬芳,新生的泥土是鲜活的,它的每一粒分子都饱含生机,它的每一个方寸都柔软而丰满,如母亲胸膛一般温暖,富于滋养;新生的泥土是洁净的,如新生婴儿般带着天使赐于的纯真与无邪,期待母亲的喂养。捧一把新生的泥土轻擦你的肌肤,会有一种丝质的感觉,平滑、柔细、光润。农人的肌肤常年在野风中吹唆,烈日下暴晒,然而他们的肌肤却是健康而饱满的,不会有一些癣螨之类的侵蚀,这都是因为泥土的滋养。

慢慢长大了,亲身经历了耕作,逐渐体会了耕作的辛劳。在一个星星还没有退去的早晨,父亲摇醒了我的甜梦。父亲扛起笨拙而沉重的犁具,据说那还是汉朝时的发明。我睡眼惺忪地牵着牛向地里走,路边青草尖上的露水打在我赤裸的脚背上,冰凉冰凉,也打醒了我的梦,我抬头看看天,嘟嘟囔囔地说:“起这么早干吗,星星还没落,天还黑着哩!到地里也看不见。”父亲一声不响直是往前走,走了一段才说:“傻孩子!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会儿不紧手点,过了节气,地就种不上了。”于是在朦胧的晨色里,父亲插下了秋耕的第一犁。如同其它任何事情一样,万事开头难,第一犁插进板结僵硬的土地里,要硬生生地划开一道裂口,是需要付出极大努力的,两头黄牛都蹩足了劲儿,父亲也使劲压下犁把。庄稼人把这第一犁叫做开墒,开墒是很有讲究的,它要根据地势的高低,泷沟的流向,耕作的便利来开设,墒沟是耕好一块地的基准线。墒沟开好后,耕作便成了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往复,依然是我牵着牛,踏在墒沟里,走在前面,父亲扶着犁把,一脚踩在墒沟里,一脚踩在硬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吆喝着耕牛,把庄稼人对来年的企盼深深埋进了泥土。有时,我也会好奇地央求父亲,接过犁把,犁上两遭,但往往是犁得歪歪扭扭,需要父亲再一点点地修正过来。后来,当父亲突然离开我们,我不得不接过犁把时,渐渐我也能犁得象父亲一样直,我的臂膀也变得象父亲一样粗壮有力。

秋耕是土地的一次复活,被泥土砂石磨得锃亮的犁铧下翻开一道黑色的浪花,僵硬板结的土壤在犁下松散开来,如同松开了久缚的绳索,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地面上的肥土被翻落到土壤的深层,为新的一年酝酿生机,输送养分。在犁下,土地唱着歌,一首遭受割裂而痛苦的歌,一首得到新生而幸福的歌,一首蕴育着无限希望的歌。耕作后的土地变得格外松软、洁净、平整,如同待嫁的少女,怀着不尽的绮丽情思,在盼望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

那个日子很快就会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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