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秋日的傍晚看起来更加苍冷:
林立的高楼半掩在雾霭中,彼此间横亘的街巷错综如阡陌,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只有一排孤零的路灯散发出冷色的光。
暗影般的树叶缀在枝杈间,沉默且无声,像垂暮的老人守望着这个世界。
黑夜在天穹上铺展,放眼望去,天色已晚,只有那抹淡如浅笑的霞光还在落日处勾着。
冷风梭巡而来,一个男孩这时走上了楼顶。他的背影是悲伤般的黑色。
面对辽阔的天地,他似乎显得单薄了许多。他望着夕阳留在天边“笑”。一刹那,风来。他的衣摆微扬,身姿坚定。
他像一把孤绝世外的刀,切碎了雾霭、黑暗、寒冷和风。
秋叶落,我喜欢在黄昏的微风中登上君承酒楼。不为了什么,只是想要静一会儿想点不切实际的事。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我不会坐在酒楼的雅座拉上窗帘大口喝酒,直到醉了为止,我也不会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那时候的我绝情冷漠,并且左腿也没有断。
我有一个非常狡猾的兄弟,算是同行里面的拔尖人物。他领命前往的刺杀只有一次失手。
那时两年前的黄昏了。时间有点久远,也有点模糊。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记得我把剑顶在他的喉咙下面。
古人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的那位兄弟没有富态老爷面对死亡时的恐惧,至少他的手没抖声音也很平静。我问他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他回答:“总有一些刺眼光线要被人所厌恶。”我至今都还记得他的这句话,声音没有抖很平静。
其实我不问也知道是谁要杀我。我只是想让曾经的兄弟死的够义气点,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口的。干刺客这行,钱比命还要重要。
那天趁着夜色,我的剑上染了一人又一人的血。据说那天的月光很美,可当我杀完人走到窗前看的时候,只是寂寥。
我在杀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犯了本行的禁忌,我动了恻隐之心。那是个小女孩,有软细的腰肢和水嫩的脸。我只是愣了一秒钟,她的剑就阴阴的刺穿我的腿骨。
我想她是要捅我的腰眼的,可当时我已经把她的腿砍断了。所以她只能刺我的腿骨,我侥幸保住一条命,但失去了左腿的灵活。我的剑锋利地挥下一颗人头。女孩倒在了地上。
一如往常,我扶着左腿笨拙地走向君承酒楼。那条穿过无数次的街道正在落叶,秋天来了。红黄相间的梧桐树叶漫天飘下。我走在里面。
我刺客生涯中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当属一年前那个扶桑来的刀客。
他让我明白了很多哲理。文人的东西。不过我颇为受益。那次算不上刺杀因为我在夜晚来到他的居所时,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台阶拄着刀等我,即使衣服很破烂,但他在我眼中很有威严。
我并没有急着拔刀。我的师傅曾教导过我,越是怪异的场景越要沉住心气。后来我的剑饱饮了老人家的血,我很沉的住气,倒是我师傅没像说的那样沉住心气,他的手伸在空中指着我不停地颤。
扶桑的刀客也没有拔刀。他只是让我坐下,淡淡的胡茬微微舒展,笑着说他原本是扶桑的武士,而非流浪刀客。
我不知道武士和刀客之间的微妙区别。我只是有点惆怅了,我在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对手谈心了。
扶桑的刀客那晚和我说了很多的话,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晚的月光很明亮,轻盈的在院子里流淌。
在刀客说完他的家族时,我打断了他,我感到很困,再这么下去我会没有精力杀人的,还有我心中腾涌的杀人欲望也快平息了,一旦没了这欲望,我杀人就不会有快感。
他最后说“黑夜里的勾当,千万不能留到白天。”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拔了刀出来。
我的剑同时离鞘,我们在月光下兜着圈子。他的眼光警惕异常,又锐利如那把扶桑刀。
其实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对付。他只是做足了气势,并没有传说中睥睨众生的拔刀斩,我的剑在一片落叶随风飘下时劈了出去。
他的刀来不及格挡,挥至半道我的剑就深入到了他的肩膀,一路切碎了无数筋脉和血管,我不断加力,最后把他的半边胸骨切的翻卷。
一片叶子化作两瓣,染上了喷溅的血落在地上。我抽回了剑,喘了口气,刀客的身体瘫软,压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我穿过那条寂寥的小道,肩膀上落满了梧桐叶子,我伸手掸下几片,红中透黄的叶子缓缓地飘远。
君承酒楼总是可以看见全天下最美的女人。那是酒楼的老板娘,我喜欢喝她酿的酒,甘烈热喉。
我扶着左腿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老板略带醉熏的侃侃。
我只是笑笑。他经常这样在客人面前展现酒量。可他从来都是最先醉的那个。
我扶着腿上了楼。所有来一睹老板娘的子弟都停下了唏嘘。改成一致的合不拢嘴:“剑,剑鬼?是剑鬼!”
他们注意到了我,没有人可以忽略我,因为我拄着把剑上楼。
剑鬼?真是个可笑的称谓,那是以前的我了。
“时乱甘贫贱,襟怀只自知;抱关如有遇,刎颈未尝辞。”
我卸下了点在地板上的剑,只是要了一瓶酒。老板娘酿的烈酒,一个人在角落里靠着剑大口地喝。
黄昏从来没有吝啬过光辉。它把光浸漫了整个屋子,像有一屋子的温柔在流淌。
老板知道我来的目的。我要杀他,我来过很多次却没有动手,只是喝醉看着夕阳冉落。
我已经查到了老板就是当年要杀我的人之一。我今天是带着杀意而来,所以我把拐杖换成了剑。
我很久没有用剑了,柄端的触感一如姑娘温嫩的小手。我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把握杀死老板,听说他也曾是个名誉天下的剑客。
今非昔比,我不是那个剑如鬼魅来去无影的剑鬼了。可我还是那么固执,不肯咽下断腿的辱恨。
满屋子的温柔终于溢走了,夕阳安眠在大山的后面。我仰脖喝干了最后一口酒。甘烈热喉。我有些醉意,能感觉酒水催生了我的仇恨。
“语重人多笑,行高众乃奇;从来刀下鬼,不敢诉阴司。”
我带着剑上来的那一刻老板就已经知道我此来的目的了,可他并没有惊慌,而是说了两句话。
“我本以为你淡然了那件事。”他第一句这么说,我从角落站了起来。黄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我现在生活的很自在,已经不想打打杀杀了。”他望了一眼柜台旁瑟瑟的老板娘,笑着说。我的剑飞来,在他的喉咙留下一个洞眼,血汩汩地流。
我站在楼梯旁,重新拄着剑下楼。
剑如鬼魅,来去无影。
我想到了这句他们对我的评论。可我刚刚能说无影吗?我的剑变慢了。
寂寂的街道没了飞散的梧桐。我的背影想必正被某个人,天下最美的女人仇恨的看着。我察觉到了目光,像是一根利剑穿透我的身体。但我没有回头,只是踩着地面稀疏的秋叶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