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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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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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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骨子里的那点东西

三叔只比我大三岁,虽然是叔字辈,但我俩却像兄弟一样,无话不说。

三叔一米八的高挑身材,浑沌的杏眼,令人一见就熟的苹果脸,还有一听就热乎的声音,我不得不承认,命运真的是对他格外青睐。人能长成他那样子,也算是老天格外眷顾了,根本不是一表人材可以形容的。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三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师专,当兵的哥哥,送了一套草绿色的军装给他,这军装穿在他身上,国旗手似的,任何场合都显得格外醒目。

三叔可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挺光宗耀祖的,全村打了次平伙,摆了几十桌,算是为他摆的送行酒。爷爷做死做命养大他,也算是体面了一回。

真是时来风送藤王阁,三叔一毕业就分到了市一中教书,还“拣”了个女同学回家做老婆,当时他几乎成了村里年轻人仰望的榜样。

因为三叔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推行“互动式教学”,深受学校和家长的好评,教了一年书就到教导处协助教导主任管理教务,凡事他都做得风生水起。

他管理的教务资料,都用上了统计学、优选法,将资料分成常用资料和非常用资料,再根据使用概率,放在办公柜或资料室的相应位置,以最少的时间,最少的步行,最快的速度,最准确的服务,满足不同的需求。

他的资料管理方法,春去冬来,教导主任提了又走,走了又提,就是轮不到三叔。朋友劝三叔别只会埋头做事。他总是一笑了之,依然默默辛勤的工作。

只是三婶一提到要去领导家里走走,他就打退堂鼓,坚持不去,也不准三婶去,他和三婶为这事不知吵了多少回,他坚信凭能力做事,不是看人家脸色吃饭,工作都靠送礼,那书就白读了,一生不就会活得很累活得没有面子。

那时去了三叔家,不可能不谈这个分歧,说多了,我也只好哈哈一场而已,毕竟这事不是好坏或对错二字能说个子丑寅卯来。

每次被三婶逼得没有办法,三叔就把三婶准备好的送礼的烟酒等东西拎到自己的办公室,偷偷锁在办公文柜里。

三婶也是学校的高级老师,班主任。那天到三叔那儿拿文件,正好校长也来要个历年升学资料,三叔二话没说,打开文件柜就拿了出来。他顺手关上的柜子门却弹了回来,柜子里的礼品却让三婶眼里飘过一种擦肩而过的感觉,三婶什么也没说,就悄悄地走了。

那天,三叔在办公室忙到好晚才回家,他小心翼翼地溜开门进门关门,三婶破天荒还在看电视,他可不是追剧的那种人,本来每天都是九点半准时上床享福的,三叔家的方言,睡觉、休息都叫享福。一词可见咋家乡文化底蕴。

三婶感觉可笑,两人谁都没有说什么。三叔赶快冲了个凉,就上床了。反正当夜无事。

事后说起这事,三婶说过三叔是泥扶不上壁的,何必为难她呐!平心说,三婶说这话也是心有不甘的,她是个很有内涵的,她绝对不会说三叔是烂泥扶不上壁,一字这隔,足见她的底色。

而立之年的三叔,命运再次向他招手,他被市高招办点名借调三年。很多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先前不和他交往的同事,如今见了,至少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他可是兢兢业业,总是能以多快好省的标准做好每一件事情。每年招生办和学校表彰,他都榜上有名。每次拿着奖状,他也像小学生评了个三好学生一样笑得满脸的阳光。三叔的笑脸,让有感觉,春天总是向他扑来似的。

新三年,旧三年,再三挽留又三年。九年了,三叔还是借用着,他也从来没有不开心过,三婶再也从来不向三叔提走动走动送礼之类的话。

当然,每次三婶和我说起这事都觉得很委屈,招办缺员,你三叔也有能力,就是不愿走动走动,领导也需要别人尊重,从这方面想,礼尚往来也就不是什么下贱的事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要是活络一点点,也许事情早有转机。

其实三婶说的虽不是必然,却也有她的道理,那年全市象棋比赛,命运像捉弄人似的,决赛竟然是市教育局局长和三叔对弈,三叔使出浑身解数,以三比零完胜夺得桂冠。这事也落个话柄,许多年后,很多同事背后讥笑三叔是夺得桂冠,丢了好饭碗。那时,毕竟能进局级机关,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儿。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年头陪赌的上了,陪睡的上了,陪玩的上了,陪贪的上了,很多人都梦想着有那陪赌陪睡陪玩陪贪的机遇,三叔有了,却让他失之交臂,说是三叔的错,也不是没有现实意义。只是人各有志,条条道路通罗马,但对三叔这样的人来说,未必罗马是宝地。

提起此事,三叔说得我也没话说,他说:华呀!人生在世,苟且着活一回,多点钱,能好到哪里去?即便有权,但总和利放在一起,几多人又活得潇洒呐?

这让我想起三叔曾经对我讲过,过分想得的人,一般都是无德之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八九不离十。

这话在我同学身上就应验了不少。卫计委主任桑倾,批一个公厕都在有回报,结果是十一年的牢狱。当乡土管所长章波想洗点钱,一座庙的主意都敢动,莫名的暴亡。乡派出所所长余守全,害人是信口雌黄,动不动莫须有。出车办案都在老百姓交油钱,二十三岁的儿子,颈动脉破裂死亡。县委书记周毅滥用警力维护自已胡作非为,还不是栽了。这些人都是想得在先,开会必说德,结果都现了原型。

我真的无言以对。毕竟三叔说得不错,只是却与现实背道而驰。真是成也贪得,败也贪得。

有人说三叔小气,其实这一切都与钱无关,村里几个家里穷困的学生,在他身边读书,他总要节济他们一点,买点吃的穿的,义务给他们补课。

她女儿考上大学后,有点力不从心了。三婶和他商量想开个培训班,他丢给三婶一句话,只要我还没退休,我决不开培训班来培训自已的学生。

三婶拗他不过,说他还为人师表哩,自己都过得结结巴巴的。但三叔觉得,做老师不能为老师争色,也不能为老师抺黑。

时间久了,三婶对三叔的前程也就没先前的热情了。她不死心也得死心,三叔要是热衷仕途的人,只要他开口,还是有人为他说活,他在高中结拜的三兄弟,一个在市日报社当总编,一个在食品监督局当司长,每次见面,他就是不开口,他心里总要求自已,不能走不正之路,乘这不正之风。

三叔还是三叔,像他房间书桌上那盆很不起眼松树,虽然它长不成参天大树,却依然保持着自已的姿势。

不惑之年的三叔回到了学校教务处,日子也就风淡云清的过着,工作得也挺安逸。

知天命的日子,三叔申请下去做了班主任,带高三毕业班,每周不家14节课,干得很辛苦,他一天总是乐呵呵的,工作并快乐着也不是假的。

上完课,有时间,三叔回家就是练书法,玩篆刻。后来就在书法界也很有点分量。三叔没别的本事,他玩什么都能玩出个样子来。

期间,教务主任走了又提,提了又走,有多少任,三叔都想不起来,毕竟有的人只呆了几个星期的都了,无非是个跳板,要么升迁,要么就调走了。

如今教务主任退休了,三叔也年过半百了。有人说他在教务处被活埋了一生。也许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毕竟历任教务主任都赢得三陪的称誉,即便他们选择了三陪人生,也未能途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所谓的三陪,就是讲他是个陪吃陪喝陪打麻将的货色,用他们老婆的话说是吃出了病,醉伤了神,赌输了钱。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老婆见了三叔,都要多看几眼,总是说三叔才是个男人,总算没有卷进去。

三叔刚参加工作在学校分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那时的确令人刮目相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商业住宅相比,自然有些寒碜。

三婶住得不大舒心,主要是觉得不买个大点的房子也没面子,她坚持要在市里再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虽然三叔反对,也只能和而不同。

为此三婶东奔西走弄齐首付30多万元,把房子给买了。乔迁的酒宴上,三叔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每月按揭3000多元,这房奴是要做到死了。”

三叔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们在学校那一百来平米的二室一厅,也是很安逸的。女儿又在福州吃皇粮,也买了房子。叔总认为再买房子就没那个必要,他常说千年田地八百主,没有必要自找苦吃,占天占地的干吗呢?再说,咱又不是钱在家发霉的户子。”

三婶听了不高兴,他半开玩笑的说,脸上还是一脸的满足:你自己那根筋拗不过来也就做房奴的命,求人,你怕丢了你的脸,你怕掉格,你就调不进去;开培训班,你怕别人说你不务正业,有背师德,有失师尊,有愧组织,你就不能先富起来。

人家不是老师,人家不是党员,人家不是干部,就你能为老师正名,为组织争光,为学校争气。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你表哥,老三届,五代清白,泥腿子红透了筋骨,保送到市里师专读大学,毕业后分到老家中学教书。

你哪点比人家差,人家可是一路绿灯,当了中学校长,商品房都有几套,买了小车,还在老家做了栋别墅,听说还投资和别人合伙开了大理石加工厂,不就是会跑会送。

前些日子是出了点问题被双规了,不就是费了些周折,破了点财,把校长给辞了,如今到县教育局做调研员了,也比你划得来!没有风雨不见彩虹啊!你这也怕那也怕的,见风雨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表哥还是出事在倒查浪潮之上。我也跟三婶开过玩笑,说他的表婶可能正在悔教丈夫觅封侯吧!

三婶也很幽默,她笑了笑说,并不是天下女人都会有悔教丈夫觅封侯的一劫。

三叔上班一直上到60岁退休,一直都是一星期不少于14节课。同事都怪他把规矩弄坏了。原来有不成文的规矩,老师到了55就不大上班带课了,要带课也只是象征性的,一个星期几节课而已。对此,三叔是一笑了之。

和我聊起这事,他说得也有他的道理,他说历史上有食君之禄,终君之事之说,民间有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管,做好份内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从另一方面讲,就是江湖之上,人家也讲个诚信,素有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行规。

他反问我,做一个人民教师,总不能不讲传统、不讲规矩,不讲江湖,不讲职业道德吧!

三叔从不说别人不对,他的言下之意是显然的。说实在的,这些指责他的同事还真是命好,遇上了我这个从来不会杏眼圆睁的三叔。

评职称时,他一让再让,结果是本校最后一个拿到高级职称的老师。三叔说迟早都会拿到,也不在乎早几年晚几年。多点钱少点钱算什么,就打算病了一场,反正就不影响退休待遇。

参加同事父亲的葬礼,包人家的私家车去,结果出了车祸,把眼睛弄伤了,去医院做手术,医生说保证没有问题,不会瞎的。

结果拆绷带的那天,医生改口了,就这眼睛里的再做第二次手术有可能失明,不做的话,还能保住现状,看得见个影子。

三叔二话没说,一没有去找私家车的司机,二没找医生理论。他说那私家车司机,也不是故意的,人家也丢了条腿,今后的生活都没着落,何况我还有医保,又何必再让人家为难,他家里要是好,也不会跑私家车,象做贼似的。

换一句话说,如果那天不是我请他,他也许就没有这一劫哟!我伤了一只眼,他丢了一条腿,就当是前世冤孽吧!

说到医生这事,三叔更是说得令三婶不高兴,他说即便告赢了,眼睛也不能复明,何必我瞎了一只眼,还要毁一个人呐?

做人就是这样难,做个老实人更难。我心里也曾有过为三叔难受,咋就问题碰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种难受,毕竟是有过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难过,不仅是为三叔,我难过的是,这世界,人与人的差别,咋就就好比人与猿的差别。

像三叔的同事总说他缺根筋,我也郁闷,为何如今像他那些同事那样的人越来越多,像我三叔一样的人越来越少。

如今,三叔头发都白了,人也更瘦了,但他依然神采奕奕。三叔的书法也有人求了,他的篆刻更是要预订,三叔的却从来不收人家的钱,还要倒贴纸墨钱,好在三婶也不管他折腾。

很多人出去旅游,或回了老家回来,都会想方设法带点礼品给三叔,也算是礼尚往来的果报。

每年过年,三叔家都是人来人往的,那些飞出校园又飞回来给他拜年的学生,让三叔脸上的笑容,又令许多人望尘莫及了。

前几年,听说和他共了九年事的高招办段主任病了,三叔带上三婶去市人民医院看他,带了一束全市能买到最好的鲜花放在他的床头,段主任一脸的感动。后来医生建议他去上海看看,问题就大了,竟然是绝症,从上海回来已物是人非了。虽然也弄了个滴水捐,三叔只捐了100元。他心里清楚,这场戏他还得参与。

学校的何老师出了车祸,父亲肺癌在急救室里,家境不好,也走了滴水捐募钱。三叔三话没说,去了他家,送了三千元给他。三婶心里不理解,从来不来往的同事,有必要这么重视么?

三叔的理由很简单,人不是过不去,谁愿意走滴水捐募钱,既然都抛头露面了,落难了,同事一场,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呐!

说起段主任,三叔从来都是感激,他说借用九年,他在市招办结识了很多朋友,学了很多东西,开阔了视野,练了一手好毛笔字,都是段主任给了机会,给了时间和空间。他从来不提没有调进高招办的事,不管谁提这事,他都是一笑了之。

三叔也会骂人的,那是我见的唯一一次。村里要把六百多年历史的祠堂拆了新建,他不仅是站出来反对,还当面骂了那些叔伯兄弟们一顿,说是祖上出绝了,出了你们这些绿眉毛贼。

在当地骂人一般从来不骂绿眉毛贼,毕竟这是给人定性的,这绿眉毛贼含有打劫的、做贼的土匪性质,要钱不要脸的、伤风败俗,忘祖背义,不忠不孝的无无德之人等含义,因此一般指责人,骂人也不会轻易出嘴的。

三叔骂得那些叔伯兄弟是哑口无言,他们心里也明白,现在国家都是保护古建筑,自家祠堂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来村里的人,都喜欢在祠堂八字门楼照相留念,因为那门楼上忠孝二字,让人一看就亲切,再者八字门楼是有讲究的,相传八字门楼开,左出官来,右出财。

大家心想确也如此,左边出了县委书记、科长、副科长一大溜的,右边多是生意人发了财。

结果这一拆不要紧,右边的生意人几家都干不下去了,破产的破产,改行的改行。左边的科长也有走麦城的,也有被抓的,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另有一说,也是得到了验证。祖传:八字门楼开,一拆就受灾。凶祸时时有,命薄自当灾。

时间是不给人面子的,三年三车祸,二死一弱智。修祠堂结果让大家心里都铆了个不安,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那些做了些工程的户子,更是气也不敢出了,毕竟这祠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修了一次,好好的徽式砖木建筑,拆了再修,显然是经济挂帅的结果,出这么多事来,他们心里也逃不出因果的说教,自然大家脸上也就不好看了。

从此,很多人见了三叔,眼皮都抬不起。毕竟祠堂还是新建了,木已成舟,三叔能说什么,有人提及此事,他都是安慰大家一番,反复说这是偶合,不要过分迷信。三叔就是这样宽仁,况且是木已成舟的事,再火上添柴就是不仁不义了。

说到退休待遇,三叔更是一脸的坦然,很多小字辈退休待遇都和他平椅平坐,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多活才是硬道理。”

他说得的确有哲理,吴刻校长没退休就抓了,但副校长刚退休就走了,他说,人生不能没有刻度,也不能寄希望于但是。谁知这话传出,成了一方名言,自是得罪了不少人。他只是一时感触,三婶也告诫他:紧张言语缓开口。当然他说这话也是真情实感,毕竟这两位校长和他还是挺距离的。吴刻说过刻度都是管理别人的标准或绳索,要想做好管理,别忘记带上手里的绳索。

但副校长的名言是不吃不喝,一生白活。他的确如此,有人请他决不辞,没人请他请人,他妻子常说:但生了一张老鼠嘴,没亏待过自已,幸好我没怎么管他,否则还真的会后悔的。

在外如此,在家里,三叔更是孝行无声,刚参加工作,过年回家一块腊肉腊鱼,他都是想带走,生怕父母春荒时节没菜吃,即便父母再三坚持,他也只是象征性的拿点。

弟弟读书的事,都是他包了,这个包不是个学费,生活费的问题,连穿衣等等,他都安排得好好的。

父母走后,兄弟四人在家里的老宅基地建了一幢楼房,也是村里的美谈,毕竟他们在处很少回家,有的还远在四川,兄弟和睦之情可见一斑,家天下的情怀也令人赞口不绝。

那天三叔送我出门,我瞥见一头白发的三叔眼里滑过一丝欣然,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时代,抑或是这个世界。

反正,三叔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平淡,那么灿烂,那么顺眼,那么自信,与他相处,他骨子里那点东西,总令我放下许多,仿佛心都能慢慢回归纤尘不染。

由此,我也固执的认为,一个为人师表的人,不说应该向我三叔学习,但有一二点像我三叔,那才是人民教师,人民园丁应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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